永康三十三年。
秋闱放榜,江砚舟以十五岁之龄再夺秀才榜首的消息传回江家村时,祠堂的鞭炮声比三年前更响了三分。
百家寨江家院里摆了流水席,江家的亲房们特地赶来祝贺。
江父江母笑得合不拢嘴,陈先生与陈夫人也特意赶来,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少年,满眼都是欣慰。
酒过三巡,江锦辞忽然起身,端起酒杯走到江父江母面前,稳稳一敬:“爹,娘,儿子不孝,这些年让你们操心了。” 江父江母连忙摆手,眼角却已泛红。
他又转向陈先生夫妇,同样躬身举杯:“先生,师母,授业之恩,锦辞没齿难忘。”
陈先生抚着胡须,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
放下酒杯,江锦辞对着满座亲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拉起江砚舟往偏房去了。
那夜,偏房的灯亮到天明,谁也不知兄弟俩说了些什么,只偶尔从窗缝里漏出几句模糊的叮嘱,或是江砚舟低低的应答声。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江锦辞已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立在百家寨寨口。
他换了身利落的青布劲装,腰间悬着长剑,背后斜挎一杆长枪,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几分决绝。
江父江母追出来时,只来得及看见他翻身上马的背影。
“锦辞!” 江母的哭喊被马蹄声碾碎,她扶着江父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江父紧紧抱着她,喉头哽咽,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滚落。
他懂儿子,那双眼睛里藏了太久的山河,终究是留不住的。
寨口老槐树下,陈先生静静立着,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重重拍了拍江砚舟的肩膀:“看好家。”
没过几日,百家寨的人发现,学堂的门一直关着。
有人去问,才知陈先生带着陈夫人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只有学堂窗台上那盆陈先生养了多年的兰草,还在静静吐着新叶,仿佛在等一个不会回头的归人。
终究是皇城脚下,虽已显颓势,却还绷着最后一丝体面。
百家寨周遭,偶有老人饿毙在墙角、孩童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惨事,但终究没到揭竿而起的地步,日子像钝刀子割肉,磨得人没了脾气。
偏这乱世里,江家村却像块被老天爷格外照看的地。
一村俩秀才,江锦辞早就是秀才榜首,现如今连带着弟弟江砚舟也成了秀才。
朝廷律法明着,这样的村子每年赋税只消缴五成。
这恩典够让周遭村落眼红得滴血,再加上江家村这几年像雨后春笋般添丁进口,家家户户敞开了生,不过短短几年,人口竟翻了一倍。
村边的新屋一排接一排盖起来,炊烟都比别村稠些。
更让人咋舌的是,附近村子为了躲那能压垮人的赋税,想尽了法子往江家村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