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盆里的水顺着青石板缝渗进灶膛时,顾微尘正蹲在村西头张阿婆家的灶前。
雨水顺着屋檐砸在她靛青布衫的肩头,洇出深色的水痕。
她左手举着松明子,右手用竹刷轻轻扫过灶壁——积年的炭灰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被熏得发亮的陶土。“不是柴湿。”她屈指叩了叩灶壁,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旧鼓上,“是炭灰堵了气眼。”
张阿婆蹲在她旁边,皱巴巴的手攥着块干布要给她擦脸,被她侧头避开。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浮起困惑:“微尘丫头,我烧了三十年灶,就没听说过炭灰还能堵了火的嘴。”
顾微尘没接话。
她把竹刷往炭灰里一插,转身从竹篮里掏出半块黄泥。
指尖在泥团上抹了抹,分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精准按进灶壁裂缝里——那是方才竹刷扫过,露出的米粒大的透气孔。“火要喘气。”她声音轻,像在说什么秘密,“就像人吃饭要换气,火舌舔柴也要吸风。
炭灰积厚了,气进不来,火就软了。“
松明子的光映着她专注的眉眼。
张阿婆忽然想起前日里她蹲在溪边补陶瓮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睫毛垂着,连水珠落在发梢都不抬眼,只拿小刻刀一下下修着瓮沿的“安”字。
等顾微尘用新泥重新抹好灶膛,张阿婆家的灶火“轰”地窜起半尺高。
老人举着红薯凑近火苗,眼眶突然发酸:“热乎的,到底是热乎的。”
顾微尘起身拍了拍膝头的泥,竹篮里的竹刷和泥块叮当作响。
她望着灶膛里跃动的火焰,喉结动了动——前世在故宫修复古建时,师傅说过“木要呼吸,砖要透气”,原来放到这灶火上,道理是通的。
雨丝斜斜飘进院门时,她走到了村东头王婆家。
王婆正蹲在檐下用破铁锅垫脚晒腌菜。
那口锅半嵌在泥里,锅底裂着三道缝,像朵开败的菊花。
顾微尘的脚步顿了顿——裂缝的走向,竟和她前日在守音人残册里看到的七曜图有三分相似。
“这锅早废了。”王婆见她盯着铁锅,忙用枯枝拨了拨腌菜,“当年守音人在时,用它煮过药,后来裂了就扔这儿当垫脚石。
丫头你看那缝——“她用枯枝戳了戳,”能漏米,能漏汤,就是不漏我这把老骨头。“
顾微尘没说话。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裂缝。
泥垢混着雨水在指腹上洇开,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那不是普通的锈,是长期接触药汁留下的痕迹,每道裂纹边缘都有极细的刻痕,像用针尖挑出来的星图。
“我能修。”她突然说。
王婆的枯枝“啪”地掉在地上:“修?这破锅修它作甚?”
顾微尘已经从竹篮里摸出个小陶罐。
米浆混着细砂的香气散出来,她用竹片挑了点,顺着裂缝慢慢填进去。“不漏米,不漏汤。”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但能听音。”
王婆没听懂,只看着她像哄孩子似的,用炭火把铁锅烤了三遍。
第一遍烤出米香,第二遍烤出焦糊气,第三遍时,裂缝里渗出极淡的青雾,像被雨水泡开的墨。
暴雨是在半夜来的。
顾微尘被雷声惊醒时,窗纸正被风拍得“啪啪”响。
她披了件蓑衣就要出门,刚推开院门,就见陶知浑身湿透地冲过来,发梢滴着水,眼睛亮得吓人:“王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