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的晨雾裹着湿冷的水汽漫进窗棂时,陶知正蹲在灶前添柴。
第一声嗡鸣像极了母亲生前补碗时,瓷片相碰的清响,从院角传来。
她手一抖,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阿知!”张婶的尖叫穿透雾幕,“你家陶瓮在抖!”
陶知冲出门,雾气里影影绰绰的,院角那只裂了三道缝的灰陶瓮正微微震颤,裂缝中渗出淡青色的气,像活物在呼吸。
晾衣竿上的旧衣无风自动,她一眼就认出最边上那件灰袍——是顾微尘常穿的,袖口补丁处泛着温温的红,像被捂在掌心里的炭。
“罗盘!”她突然想起前日埋在梅树下的铁镐残片。
转身冲进堂屋抓起桌上的罗盘,青铜指针正打着转儿,比以往任何一次地脉波动都晃得急。
陶知的指尖掐进掌心,雾气顺着后颈往下钻,她想起昨夜顾微尘埋碎布时说的话:“旧东西最懂怎么活。”
等跑到顾微尘家院门前时,陶知的布鞋已经湿到脚踝。
柴门虚掩着,她撞进去的瞬间,正看见顾微尘坐在青石板上,膝头摊着块灰扑扑的布,手里的旧铁镐被擦得发亮,她用米汤浸过的软布细细擦拭镐刃缺口,动作轻得像在哄睡熟的婴孩。
“顾...顾姑娘!”陶知喘得说不成句,“陶瓮在响,衣服在动,罗盘——”
顾微尘抬头,眼尾沾着雾气凝成的水珠,倒比平日多了分活气:“你跑得太急,心跳盖过了它们的动静。”她放下铁镐,指节叩了叩脚边的陶瓮碎片,“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
陶知依言蹲下,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粗布裤管渗进来。
起初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渐渐的,有极细的震颤顺着石板爬进耳膜——是陶瓮的嗡鸣,是旧衣布料摩擦的窸窣,是铁镐残片在地下与地脉共鸣的轻响,像无数根细丝缠成了网,将整个村子轻轻兜住。
“我没给它们力气。”顾微尘拾起块碎瓷,指腹抚过釉面剥落处,“只是没阻止它们想活。
这些东西跟着我走了三年,听得懂我的呼吸,也记得住这片土的脾气。
就像你家那只陶瓮,去年冬天你补它时落了泪,眼泪渗进裂缝里,它便记着要替你暖灶火。“
陶知的喉头发紧。
她想起自己补陶瓮那天,正是母亲忌日,她对着裂缝絮絮说了半宿的话,原来那些话没随着风散了,都藏在陶土里。
午后的雾气散得慢,顾微尘带着陶知和几个壮实的村民上了北岭。
竹筐里装着青瓷祭碗、补过的布鞋、锈迹斑斑的铁镐残片,每样器物都被她用旧帕子包着,帕子边角还留着细密的针脚。
“按归途阵的方位摆。”她站在最高处的老槐树下,雾气在她脚下翻涌,“祭碗放坎位,布鞋在震位,铁镐残片...就埋在梅树的气根旁。”
“不做法?
不念经?“王二柱挠着后脑勺,他去年被顾微尘治好过断腿,此刻眼里全是信服,”我家那口破锅还在灶房呢,要搬来不?“
顾微尘摇头,将最后一块碎布埋进土里:“别当它是宝,就当是老邻居搬回来住了。
你从前怎么和老邻居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