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十几个举着火把的身影跌跌撞撞,是张猎户带着村民来查看。
火光映亮坡面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雨水顺着竹管“哗哗”流进蓄水坑,路基上的黄泥只被冲掉薄薄一层,露出底下黑黢黢的炭渣层。
更奇的是,插在路边的焦木桩上,正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像松脂似的黏住周围的碎土。
陶知蹲在木桩前,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泥里。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黏液,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极了去年冬天,顾微尘补好陶瓮时,她耳中听见的嗡鸣。
“阿尘!”她抬头时,雨水糊了一脸,“这木桩在……在呼吸!”
顾微尘蹲下来,用指节叩了叩木桩。
“焦木里的树脂没烧尽。”她的声音被雨声压得很低,“咱们铺的炭渣吸了湿气,把树脂激出来了。”她伸手抹掉木桩上的雨水,露出一道极细的刻痕,“你看这纹路,像不像陶胎的接痕?”
陶知凑近了看,忽然倒抽一口冷气——那刻痕的走向,和素胎台上残碑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第七日清晨,顾微尘在断崖边的乱草里发现了半块石基。
石基埋在土里,只露出巴掌大的一角,表面的符纹被风雨磨得模糊,却让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执尘契。”她轻声说,手指抚过石纹,“这是老祖宗用来稳山的承重契。”
陶知蹲在她旁边:“可我听村里老人说,这是镇邪的……”
“邪哪用得着镇?”顾微尘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米浆和瓷粉调成的糊,“是后人忘了它的用处,当邪物毁了。”她用细笔蘸着糊,沿着石纹残缺处慢慢描摹,“就像碎了的陶碗,补好了才能装东西。”
她用旧布裹住石基,每日清晨来浇水。
第三日晌午,陶知跟着她去查看时,石基表面竟腾起淡淡白气。
顾微尘伸手按在石基上,忽然笑了:“热的。”
更让人吃惊的是,石基周围的土自动往中间堆,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夯实。
清明后的第七日,早起的栓子揉着眼睛去井边打水,忽然喊得破了音:“大家快来看!北岭的路——发光了!”
村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焦土山路两侧浮起淡青色的细线,像被谁用青竹枝蘸了露水画上去的。
那些线曲曲折折,穿过蓄水坑,绕过老槐树,连到灶房的陶瓮边,最后缠上那株山茶的枝桠,竟连成一张若隐若现的网。
陶知闭起眼。
她听见了,那网在震颤——老槐树的根系在地下舒展,陶瓮里的米香飘向灶膛,山茶的花苞正“咔”地裂开一道缝。
所有声音汇在一起,像首轻轻哼着的歌。
“阿尘……”她睁开眼时,眼眶发涩,“您修的不是路。”
顾微尘站在山风里,鬓角的碎发被吹得乱飞。
她望着那张逐渐清晰的网,轻声说:“是脉。地脉,人的心脉。断了的,总得接上。”
祭祖的日子近了。
王婶子在灶房里擦青瓷祭碗,釉面映着她的脸:“今年得用这碗装新米,阿尘补的陶瓮存的米最香。”她正说着,院外传来栓子的喊叫声:“陶知!阿尘!村东头的老墙根塌了——”
顾微尘转身要走,却瞥见案上的青瓷碗。
碗身刻着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伸手摸了摸碗沿,指腹触到一道极细的划痕——是去年祭祖时,族老不小心碰的。
“小心些。”她对王婶子笑了笑,“这碗,可金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