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在窑口坐到后半夜时,指尖的灼痛已经蔓延到整条胳膊。
她望着岩壁上若隐若现的“陶知”二字,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小满背着个破布包站在山脚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把“小满”两个字砸进了她心里。
地脉的震颤又加剧了。
这次不是从前那种沉稳的脉动,倒像是有人攥着琴弦拼命拉扯,这儿断一根,那儿崩一截。
陶知跪在地上,掌心贴着冰凉的岩面,能清晰摸到震颤里的焦躁——像走失的孩子在喊娘,像被锁进黑箱的鸟儿在撞翅膀。
“大地在找东西。”她出声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地脉直接撞进了她的骨头缝。
窑洞里突然响起细碎的脆响。
陶知猛地转头,就见供桌上那三十六块金丝裂纹瓷片正“咔嗒咔嗒”挪动着位置。
月光从破瓦漏进来,照得那些瓷片泛着蜜色光晕,竟在青石板上拼出个箭头,直指后山老窑。
“小满!”陶知扑进隔壁屋时,油灯正噼啪爆着灯花。
小满趴在案头,《窑温记录册》摊开在她臂弯里,墨迹被压出皱痕。
陶知的手刚碰到她肩膀,就见她“腾”地坐直身子,眼睛亮得吓人。
“你看。”小满把记录册推过来,指尖戳着最近三十天的记录,“每到子时,炉心温度都会莫名升十七度。”她翻到册子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张泛黄的批注,是顾微尘的字迹:“残釉性脆,需以十七度文火慢焙,方得金缕纹。”
陶知凑近看,发现那些被红笔圈起的“十七度”,不知何时被小满用墨线连了起来,在纸页上织成张网。
“师父当年总说,残器不是缺陷,是天地给的缺口。”小满的声音轻得像窑烟,“可我总想着要补全这个缺口,要成为完美的执尘者……”
她突然站起来,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陶知看见她从檀木匣里取出《残谱辑要》,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浮起一行墨迹:“传灯者不必是完器。”
“原来她早就告诉我了。”小满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像在摸顾微尘的手背,“她在破窑里学修瓷,在雷雨天补地脉,哪有什么完美时刻?她是在碎的时候,才真正完整的。”
陶知跟着她往后山老窑走时,月亮已经偏西。
老窑的砖缝里还塞着那把缺齿梳,梳齿上的白发在风里晃,像顾微尘从前站在窑口等她们时,被吹乱的鬓角。
小满踮脚取下梳子,放进怀里,转身时眼里有火光——老窑的引火阵,不知何时被她重新激活了。
“你要做什么?”陶知抓住她的手腕。
小满的手很凉,可脉搏跳得很急,像春溪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