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器。”她仰起脸,声音不大,却像敲在瓷片上的脆响,“我是听它的人。”
阿豆歪着脑袋看:“陶?是陶知姐姐的陶吗?”
“是陶知的陶。”陶知摸了摸他的头,嘴角翘了翘。
围炉会的火盆烧得正旺。
小满坐在最里边的草垫上,长发垂落遮住左肩的疤痕——那是十二岁那年碰翻油灯留下的,至今摸起来还带着点粗糙的硬痂。
平时轮到她讲“没能修好的事”,总要说些修补失败的陶片、走调的琴音,可今晚她攥着怀里的陶胚,指节发白。
“我想讲的事,是我忘了自己叫什么。”她开口时,火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响。
村民们静了一瞬。
王婶把刚蒸的甜米糕往她手边推了推,李铁匠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
“有人叫我‘灾星’,因为我生在雷雨夜,村头老井干了;叫我‘听鬼’,因为我能听见瓦片下的虫鸣、窑火里的叹息;后来叫我‘执尘者’,说我该替西山守着那些声音——”小满的手指抚过陶胚的裂纹,“可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陶胚被她轻轻敲碎,碎片落进火盆时,火星溅起来,烫得阿豆缩了缩脖子。
小满拾起一片残片,边缘锋利得割破了掌心。
血珠坠进火焰,“滋”地一声,火舌突然窜高尺许,映得满墙的“小满听心图”残痕发亮。
“我叫小满。”她举起流血的手,“十二岁流浪到西山,怕黑,爱吃甜米糕,左肩的疤是因为笨手笨脚——这些才是真的我。”
陶知突然跪坐向前。
她双手拍地三下,清越的回响撞在岩壁上,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小满记得师父说过,这是上古“名契礼”的起式,需得确认本心者才能引动天地共鸣。
可下一刻,整座西山都在震颤。
岩壁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刻痕,像被风刻、被雨蚀,却分明是两个名字:“小满”、“陶知”。
它们交织着,缠绕着,从山脚爬到山顶,连窑口的缺齿梳都泛起微光。
一片落叶从窗外飘进来,打着旋儿落进窑心,正好停在缺齿梳旁——那梳齿上的白发,此刻在火光里,真的像金丝。
陶知望着岩壁上的名字,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她伸手碰了碰那些刻痕,指尖传来微微的震颤,像地脉在轻轻呼吸。
后半夜,陶知坐在窑口。
月光漫过她的肩头,照见岩壁上的“陶知”二字还在隐隐发亮。
她忽然屏住呼吸——地脉的震颤变了。
不再是从前那种沉稳的鼓点,而是像被揉皱的琴谱,这里快了半拍,那里慢了半拍,隐约带着点……哀鸣。
她摸了摸发烫的指尖,抬头望向山顶。
那里的岩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块巨大的未烧制的陶胚。
冬至前七日的地脉,怕是要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