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一直错了。”小满轻声说,手指抚过供桌边缘的刻痕,那是她跟着师父学刻字时留下的,“执尘之道不是把自己烧成完美的容器,而是允许自己成为有裂痕的传声筒。”
她取出顾微尘遗留的银针包,最底层的布片上还留着师父的字迹:“传灯者必为完器”。
小满摸出腰间的刻刀,刀尖轻轻压在“完”字上,瓷片划过布面的沙沙声里,她听见自己说:“改成‘不必是完器’。”
墨迹未干,她便将《残谱辑要》抱到窑前。
这本书是顾微尘毕生整理的修复心得,每一页都贴着修补过的残片。
陶知想拦,却见她抬头笑了:“师父说过,该烧的不是琴,是执念。”
火苗舔过书页的瞬间,小满闻到熟悉的松烟墨味。
灰烬没有飘散,反而在半空凝成半透明的人形——月白道袍,发间插着支旧木簪,正是顾微尘的模样。
那双手抬起来,像当年她跪在窑前哭时那样,轻轻抚过她的头顶。
“这次......换我听你说。”
细语裹着风钻进耳里,小满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伸手去碰那团光,指尖穿过时带起细碎的星子,像极了当年师父教她补瓷时,落在案头的金粉。
次日清晨的素胎台前围满了人。
小满解开束发的木簪,乌发垂落,遮住左肩那道跟了她十年的烫伤——那是她作为流浪儿偷窑火时留下的,后来师父说:“这不是疤,是你和火的契约。”
“从今日起,西山不再有‘执尘者’。”她的声音清亮,在晨雾里散开,“我是守音人,守着每道裂痕里的声音。”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有人想说话,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小满看向最前排的陶知,少年正仰头看她,眼里闪着水光。
她又看向供桌上的青陶碗,水面映出众人的影子,重叠成各种不同的裂痕。
“每月月圆夜,我们围坐窑边。”她举起那本被烧过又细心粘好的《残谱辑要》,“轮流说一件‘没能修好的事’。”
第一夜的月圆来得很快。
窑火在秋夜里烧得正旺,众人搬着木凳围坐,陶知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着窜向夜空。
小满坐在最前面,盯着跳动的火苗,喉咙发紧。
“今天我没修好。”她说。
窑火应声腾起老高,像有人在地下应了声。
火星子飞上天,融入月光里,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陶知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是村口阿婆特意送来的。
糖纸沙沙响,小满突然听见风里有细碎的声音,像很多人在说话,又像什么都没说。
她望着窑顶的月亮,想起师父说过:“最好的修复,是让故事继续。”
而今晚,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