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只是从衣襟里摸出枚普通的陶哨。
那是她用烧废的泥胎捏的,表面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指印。
她把陶哨轻轻放进襁褓,手指在婴儿手背上碰了碰:“你听什么,由你自己定。”
产婆在旁边看得直抹眼泪。
她突然想起当年顾微尘被家族遗弃时,也是这样被裹在破布里,扔在山脚下的石龛旁。
可现在这个女娃...她低头看了眼陶路上的光,那光已经漫过了听心潭,往更远处去了,像是要把整个十七村都连成一片。
后半夜的风有点凉。
小满抱着陶哨往回走,路过焦土时突然顿住了脚。
她记得这里曾埋着顾微尘最后的灵火,幽蓝幽蓝的,像块冻住的星光。
可现在,那片焦土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卷着细沙掠过地面,带起几点火星——那是灵火熄灭后的余烬,正顺着陶树的根系往下钻。
整片大陆都在震颤。
小满能感觉到,从东南村开始,所有被顾微尘修复过的地方都在动:东边的断剑峰,西边的枯井,南边的破庙,北边的断桥。
陶芽从土里钻出来,叶片上浮动着模糊的光影:有小娃蹲在地上教老爷爷听陶碗的裂纹,有少年跪在断桥边用泥刀补石缝,有姑娘站在枯井边哼着歌谣,井里的水慢慢漫了上来。
“这是未来。”小满轻声说。
她抬头看天,星河在头顶流动,像是被谁轻轻拨了一下。
春分之夜的“无名夜话”没有设坛,没有主持人。
十七村的百姓带着破碗、断簪、缺了口的陶壶,围坐在田埂、井台、灶旁。
有人低声说着今年的收成,有人哼着走调的旧谣,有人只是摸着手里的器物发呆。
子时三刻,女婴在母亲怀里突然睁眼,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三短一长,和顾微尘当年录在井里的水声节奏分毫不差。
刹那间,所有陶器都震了起来。
陶碗、陶铃、陶壶,甚至灶膛里的陶砖,都发出清越的共鸣。
小满抬头看天,就见星河微微一闪,像是整个宇宙都轻轻应了一声:“嗯。”
次日清晨,西村老妪蹲在门槛边扫落叶。
她正想把扫帚放下,突然看见石缝里钻出株极小的陶芽,叶片卷着,却已经在轻轻震颤。
老妪眯起眼,像教孙儿说话似的轻声问:“你听见啥啦?”
陶芽上的露珠滚了下来,“啪”地砸在青石板上。
那声音不是字,也不是图像,而是段极短的旋律——清冽,苍凉,带着点海的咸湿味。
老妪猛地抬头,就想起村里老人说过,顾微尘刚穿越来时,总在海边吹埙。
这旋律,正是她吹的第一声。
千里之外,那棵埋着锈簪的陶树根部,一圈新环悄然生成。
木质纹理里,两个字慢慢浮现出来,一笔一画,像是用阳光刻的:“初听”。
东南村的夜还没睡。
陶路上的光还在轻轻晃着,照得听心潭边的石桌泛着暖光。
有几个孩子抱着陶哨跑过,笑声撞在陶片上,又弹进风里。
产婆抱着女婴站在院门口,看着陶路的光往山那边延伸,突然听见怀里的小娃娃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甜得像新摘的桃,混着陶铃的轻响,往更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