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进陶铃前,她用指甲在底部刻了“小满”二字,封铃时轻声说:“下一个名字,我来写。”
顾微尘在窑边守了七日。
她没用法诀,只是每日修复一件残物:第一日补好朽锄的木柄,第二日粘起破釜的裂碴,第三日将瓦当的龟裂纹用金漆描出脉络。
每修好一件,窑火便亮一分,到第七夜,火心深处竟凝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披灰袍,手中图谱展开时,顾微尘的呼吸陡然一滞——正是她寻找半年的《地脉行气图》!
但最后一页空白处,文字正随着火焰跳动:“补脉之法,不在引灵,而在聚愿——凡曾被遗忘者,皆可为薪。”
她伸手触碰图谱,指尖穿过光影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前世修复古钟时,铜器在震动中发出的低鸣。
同一时刻,小满抱着陶铃来到枯井边。
井底薄晶原本暗哑如石,此刻却因她的靠近泛起粼粼波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陶铃投入井中——藤蔓突然抽出新芽,金黄的花骨朵在月光下次第绽放,像有人将星子揉碎了撒在藤上。
她取出陶埙,这是海生用最后半袋陶片给她烧的。
从前她总觉得埙声太闷,此刻却将吹口抵在唇间,吹出一声绵长的、像心跳般的长音。
音波扩散时,井水沸腾了,无数光影从涟漪里浮起:老匠人在窑前拉胚,渔妇在船头哼着《摇蓝曲》,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追着风筝跑过田埂……全是她在村志里从未见过的面容。
泪水砸在陶埙上,小满却笑了。
她想起昨夜埋名录时,泥土里飘起的,是海生常唱的陶工号子。
此刻那些光影缓缓沉入井底,在晶石表面凝成一层温润光膜,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你不是继承者,你是新的起点。”
顾微尘离开窑口那日,晨雾还未散尽。
她回望窑火,火焰依旧幽蓝,可沿途的变化却骗不了人——干涸的井泛出清泉,枯树的枝桠上顶着米粒大的绿芽,连废弃村庙的铁马都开始叮咚作响。
她摸出怀中陶片,纹路不知何时延伸成完整脉络图,终点直指南境海岸。
“姐姐。”
轻软的童音从身后传来时,顾微尘的手在陶片上顿住。
转身的瞬间,她看见窑火里走出个七八岁的孩子,赤着脚,脚趾沾着未干的泥,手里捧着块湿润的陶胚。
孩子的眼睛像初春的晨露,清得能看见里面跳动的光。
“教我烧。”孩子将陶胚递过来,陶土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和顾微尘衣袋里的残器产生共鸣。
她望着孩子眼底的期待,想起自己初穿来时,在宗族祠堂被扔出的陶碗;想起前日水中影像里,被推进地道的小女孩紧握着的“执尘”陶胚。
“好,我教你。”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陶胚,“不过,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孩子歪头:“哪里?”
顾微尘望向山那边若隐若现的断龙岭,那里曾是宗族用来惩戒废人的绝地,此刻在晨雾中竟透出几分柔和。“去看一处旧址。”她替孩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有些故事,要在土里才能找到根。”
山风再次掠过,带着远处陶埙的余音,裹着新抽的草叶香,往断龙岭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