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晨雾还未散尽,小满的棉鞋尖已经沾了露水。
她蹲在菜圃前,睫毛上凝着细珠,目光死死钉在幼苗根部的泥土上——那些裂纹不知何时已从乱麻般的线条,拧成了类似古文书批注的符号,像被谁用细炭笔在湿泥上轻轻勾过,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水润。
她屏住呼吸,从腰间解下削竹用的竹签。
前两日菌丝总在她靠近时筑起透明的墙,此刻却只是轻轻颤动,像在默许。
竹尖刚触到泥面,最前端的裂纹突然“嘶”地一声,顺着竹签的轨迹蜿蜒延伸。
小满手一抖,竹签差点掉在地上——那些褐色的泥土里,竟缓缓浮出四个字:“非补为修。”
“非补为修……”她低声念出来,喉间发涩。
阿芽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那日雨落瓦檐,老修补匠捏着半块碎瓷对她说:“修补器物的人,未必真正懂它想活成什么样。”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感慨,此刻看着泥里的字,后颈泛起一层薄凉——这哪里是泥土的纹路,分明是被修复之物在说话。
晨风吹得菜畦边的野菊东倒西歪,小满却没像往常那样去扶正。
她把竹签别回腰后,突然站起身,任脚下的杂草缠住裤管。
从前她总把菜圃收拾得整整齐齐,枯枝败叶都要归到竹篓里,现在却觉得那些匍匐的藤蔓、疯长的狗尾草,或许也是泥土想说的话。
黄昏时,她从灶房摸出一只缺了口的陶碗。
那是阿芽留下的,边沿有三条修补的金漆,像三瓣梅花。
她蹲在菜圃前,食指扣住碗沿,用指节轻轻一叩——“咚”,闷响裹着风散出去。
菌丝在暗处轻轻一颤,她又叩了第二下,第三下。
最后一声余音未散,她看见泥土里的裂纹泛起幽蓝的光,频率竟和碗声完全重合,像两脉同跳的心跳。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海底沉船之城。
海生站在最高处的船桅上,掌心贴着龙骨,晶液从指尖渗出,在金属表面凝成淡紫色的纹路。
他的瞳孔里映着远处地脉的异常跳动,像有把无形的凿子在撬初代匠核的遗骸。
“不能让他们挖出来。”他喃喃自语,声线被海水滤得发闷。
作为守护者,他的意识早已和沉船的历史缠成一团,此刻连呼吸都带着朽木与贝壳的腥气。
最后一滴晶液没入龙骨缝隙时,整座沉船突然震颤。
封存了三百年的船灵从朽木中升起,铠甲上的锈迹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那是将军焚舟前,用自己的血画的拒降符。
“守好北方海床。”海生对着虚空说,船灵的目光扫过他,像扫过一块年代久远的碑。
三艘残舰脱离阵列时,海底掀起浑浊的暗流,珊瑚被卷得东倒西歪,却没有一条鱼敢靠近,它们的鳞片都在发颤,那是对远古战魂的本能畏惧。
风暴来得比预料中快。
船灵的残舰刚行至北境海域,乌云就压了下来,闪电劈在船帆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海生在沉船之城的了望口看着这一切,晶液从鼻腔渗出——他和船灵的联系太紧密了,每道裂痕都像割在自己骨头上。
“爆!”船灵的吼声震得海水沸腾,三艘残舰在沉没前迸发出刺目白光,那光穿透层层海水,在海床岩层上烙下四个大字:“禁止唤醒。”
同一时间,内陆废弃的窑场里,青禾的手指还按在焦土上。
她的指甲缝里沾着黑灰,却舍不得擦,因为那裂痕里的搏动太清晰了,一下,两下,像婴儿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