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不想被修好。”他的声音散在海水里,气泡从嘴角往上飘。
空白的册子被他轻轻推开,海水卷着它穿过穹顶的裂缝,像一片会游动的云。
他盘坐在古锚上,古锚的铁锈蹭在他手背上,疼得很真实——这是他第一次,不带着“修复”的目的触碰这些伤痕。
陈拾倒下的溪边,旅人老周的布鞋底沾了泥。
他蹲下身捡干粮袋时,摸到内衬的硬疙瘩——褪色的布条展开,“疼是活过的印章”七个字歪歪扭扭,像用烧红的铁丝烙上去的。
“这老叫花子写的?”同行的货郎凑过来看,手指摩挲着布纹,“倒有些道理。”
老周没接话,他想起自己老家那口裂了二十年的陶瓮,母亲总说“修它作甚,裂着才像个过日子的家”。
当晚投宿驿站,他用匕首在木柱上刻下这句话,刀痕里渗着树汁,像一滴凝固的泪。
数月后,这条商道上的补锅匠多了。
他们蹲在路边补碗时,会轻声念:“疼是活过的印章。”补好的碗底总留道细缝,不是没修好,是给“活过”留个记号。
某个风雨夜,驿站里围火的孩童中,盲眼的小豆子突然哼起调子:“匠人倒在春天的路上,他的故事爬进锅的伤……”
“谁教你的?”有人问。
小豆子摸着自己的铜铃项圈,铃铛在火光里晃:“锅说的呀,它说当年有个爷爷,一边修它一边哭。”
小满采药回来时,荒坡的风里裹着焦糊味。
她蹲下身,指尖拂去铁箱上的土,锈迹刺得她手背发痒——那是被大火舔过的痕迹,箱身的裂纹里还嵌着烧熔的木块残渣。
触到箱体的瞬间,她猛地抽回手。
不是烫,是疼——铺天盖地的悔恨顺着裂缝钻进来,像有人攥住她的心口,一下一下绞。
她咬着唇又凑过去,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你不想被打开吗?”
铁箱震颤起来,裂纹缓缓延展,在浮土上划出两个模糊的符号——像“莫”,像“启”,又像某种更古老的文字。
小满跪坐在地,用衣襟兜着土,轻轻把铁箱埋回去。
她撒下信心花种子时,风卷着花瓣落在箱盖上,像给它盖了层绣花被。
当晚,她趴在窗台上看荒坡。
月光下,白色的菌丝从铁箱位置往四周蔓延,绕着箱子爬了三圈,又悄悄退回土里。
小满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转身时衣角扫落案头的陶片——那是从礁盘捡回的,裂纹里还沾着海沙。
她不知道,这夜起,铁箱的影子开始钻进她的梦境。
第一夜,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第二夜,锁扣“咔嗒”轻响;第三夜,箱盖缓缓抬起一条缝,里面漏出的光,像极了枯井里那层薄晶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