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苗微微摇晃,像是在点头。
海生的小舟划进沉船之城时,海底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没带罗盘,也没带记录册,只提了盏油灯。
船底擦过一艘古船的桅杆,朽木发出“吱呀”的轻响,他却笑了——从前他总想着记录每艘船的花纹、修补每道裂缝,现在才明白,这些沉船要的不是修补匠,是陪它们“慢慢坏”的人。
某夜,海底突然震动起来。
海生的油灯被震得摇晃,光映在船壁上,照出无数道裂缝。
他刚要扶住灯,却见裂缝里渗出淡蓝色的晶液,像星星落进了海里。
晶液越聚越多,形成一道光柱,直通海面。
族里的人在岸上看见,纷纷划着船要来接他,可海生望着光柱里漂浮的沉船碎片,突然笑了。
他纵身跃入光柱,海水立刻将他包裹。
那些沉船的桅杆、船舵、雕花舷窗在他身边漂浮,像在跳一支慢舞。
有块船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听见细微的声音:“你不是来修的,你是来陪我们慢慢坏的。”
光柱渐渐熄灭,海面恢复平静。
月光下,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哒、哒、哒”,和着心跳的节奏。
陈拾是在秋末病倒的。
他缩在荒庙的草堆里,高烧烧得他眼前发黑。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几个孩童围过来,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拽他的衣角:“老爷爷,‘疼’到底是什么?”
他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就是......”他喘着气,“你还愿意碰它的时候。”小女孩歪着头:“那锅疼的时候,您为什么要修它?”陈拾笑了,咳得直不起腰:“因为......它疼着,还愿意让我碰啊。”
醒来时,庙中空无一人。
墙上却多了幅炭笔画:歪歪扭扭的裂锅,举着铜铃的人,还有一行不成调的五线谱。
他摸出最后半块硬馍,放在画前。
馍刚放下,就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把馍吹得滚了两滚,停在画的“锅”旁边。
他扶着墙出门,溪水在不远处流淌。
走了几步,他腿一软,栽进草丛里。
最后一刻,他望着天上的云,想起老匠摊前的陶瓮,想起焦岩里的青烟,想起阿芽说的“带话”。
他笑了,怀中空空如也,可那些故事,早随着风,随着水,流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春分那日,小满独自来到学坊旧址。
阿芽当年留下的掌印处,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圈信心花,花瓣上的裂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她蹲下身,轻轻碰了碰一朵花。
指尖刚触到花瓣,一阵热流突然涌进她的身体。
那不是她的感觉,是土地的“痛感”——被刻刀划过的疼,被大火烧过的疼,被遗弃时的疼,被遗忘时的疼,像潮水般涌来。
她没哭,只是慢慢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泥土。
“咚。”
是心跳声,很慢,却很有力。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轻声说:“我知道了。”
风掠过花海,掀起一阵细碎的刮擦声——“哒。
哒。
哒。“这一次,再没有人拿起刻刀,也再没有人放下。
阿芽离开西崖七日后,潮水退得比往常更远。
渔民们出海时发现,洞前的礁石上露出一片平坦的礁盘,表面布满细密的刻痕,像是有人用陶片在上面写过信,又被潮水轻轻抹去。
只有最深处的一道刻痕还清晰可见,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