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哼歌的小男娃大概五岁,鼻涕挂在嘴边,敲瓦片的节奏却准得惊人。
陈拾摸了摸铜铃,裂纹在掌心硌出红印。“讲的人走了,听的人还在。”他想起铜铃里拼出的字,忽然弯腰,把铃铛塞进桥头的石缝里。
转身时,他听见背后“咔”的轻响。
没敢回头,只加快脚步往渡船走。
等船行到河心,他才敢侧过脸——石桥边的石缝里,那枚铜铃的裂纹正在缓缓闭合,又在内部重新绽开,像颗跳动的心脏。
小满跟着母亲进城卖菜时,特意绕到古钟楼。
那座塔塌了一角,断石堆在墙根,守楼的老和尚正搬着比他还高的石块,额头上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摔成八瓣。
她放下菜筐,摸出怀里的苔藓——是从陶碗里抠出来的,带着昨夜陶田的余温。
“阿婆,我去帮爷爷搬石头。”她跟母亲说了声,踮脚把苔藓塞进钟楼的裂缝里。
老和尚回头时,只看见个扎马尾的小身影跑远,蓝布裙角沾着泥点。
当夜他巡楼时,突然发现裂缝里透出微光。
凑近看,菌丝像金线似的爬过断石,针脚细密得能数清。
三日后钟楼修好八成,老和尚跪在塔前连叩三个响头。
他没看见,风里飘着细如烟尘的东西——是苔藓的孢子,正落上染坊的青瓦,落进茶铺的竹帘,落进每个早起挑水的妇人的木桶里。
春分夜没有星子,阿芽躺在山谷残碑旧址的草地上。
地面平得像被人仔细抹过,连草都长得格外齐整。
他望着墨色的天,听风过花海的声音——哒、哒、哒——像极了从前敲嵌陶的节奏。
腰间的刻刀硌着他的侧腹。
那是他当养护者时不离身的家伙,刀身磨得发亮,刀鞘刻着二十四道痕,每道对应一次大修复。
他摸出刻刀,举过头顶,刀锋在夜色里闪了闪,却又缓缓收了回去。
“该放下了。”他对着风说。
露水从叶尖坠落,砸在额头上,凉丝丝的。
然后他听见了——大地深处传来熟悉的敲击声。
哒。
哒。
哒。
这一次,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摸刻刀,只是闭着眼,感觉那声音渗进骨头里,和心跳、和草叶抽芽的响动、和远处溪水淌过石头的轻响,慢慢融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起来,拍了拍裤脚的草屑。
溪水流向西方,他顺着溪岸走,晨雾里隐约看见个农夫的背影。
那人正用锈刀掘土,刀口磕在石头上,“当”的一声——崩裂了道小缝。
阿芽脚步微顿,又继续往前。他知道,有些裂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