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在后半夜来的。
残碑所在的山谷里,电光像金蛇般劈裂天幕,照得那裂成蛛网的碑身一片惨白。
阿芽埋下的信心花此刻正疯狂抽枝,干枯的根须下突然涌出温泉,带着细碎的结晶浮沫,漫过石基时发出“嘶嘶”的轻响。
就在最亮的那道闪电劈下时,碑顶的空气突然扭曲。
匠核余响最后一次共振成型——不是从前的双影,而是一道模糊的刻刀轮廓,悬在半空中,刀刃泛着青冷的光。
“当”。
第一刀落下,方圆十里内所有破损的陶器同时轻震。
第二刀划过,陶壶的裂纹、瓷碗的缺口、瓦罐的崩角,竟都顺着相同的轨迹延展。
第三刀收势时,刻刀轮廓已淡得几乎看不见。
但每一片被修复过的陶,釉面上都多了三道极浅的刻痕,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划的,却比任何匠人刻的都更贴合陶的肌理。
顾微尘的意识就在这时“醒”了。
她没有眼睛,却“看”见无数光点在天地间跳动:塌了半面的老墙里,砖缝钻出带荧光的藤蔓,藤蔓上的卷须精准地勾住碎石;废弃的香炉底,焦黑的积炭中冒出青芽,叶脉的走向和炉身原本的铸纹分毫不差;甚至连山涧里的断木,树芯的裂纹都在慢慢闭合,流出的树汁在伤口处凝成半透明的琥珀。
她“笑”了。
这笑没有声音,却像春风卷过山谷,吹得那片紫色的信心花海沙沙作响。
花瓣上的裂纹相互触碰,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像极了前世在修复室里,她用刻刀剔除古瓷胎上积年旧垢的声音。
极渊海底,陵不孤曾结庐的地方,一块沉埋千年的锈链环突然“咔”地一声。
它没有上浮,反而缓缓旋转半圈,带动周围的砂石簌簌移动,最终在海底铺成个规整的环形阵列。
几乎同一时间,大陆各处被修复过的地脉都泛起微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星子,遥相呼应着连成网。
最偏远的山村里,血砚生的曾孙抱着铜锅坐在灶前。
他又梦见了祖父——老人站在火盆前回头,手里的灰烬飘起来,竟连成了星图。“那是地脉的走向。”祖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就在耳边,“等哪天,有人能顺着这星图找到......”
“祖父?”他猛地惊醒,额角渗着细汗。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他怀里的铜锅突然暖了,锅底的裂纹里渗出淡淡的暖意,像有双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节。
陈拾蹲在破庙的梁下,雨丝顺着漏瓦滴在他后颈。
他面前的破弩是三天前在战乱后的废墟里捡的,木柄裂了三道缝,青铜机括锈成了深褐色。
他正用小刀刮着机括上的锈,忽然手一顿——刀尖触到的地方,锈层下竟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有什么在里面流动。
“怪了。”他眯起眼,指甲轻轻抠了抠那处,“这弩......莫不是有讲究?”
雨幕中,远处传来陶片相触的轻响。
哒、哒、哒——像谁在叩问,又像谁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