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粗粝,划得指尖生疼:“她不是救世主,她是第一个不怕坏的人。”
潮水漫上来的瞬间,字迹被冲得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裤脚沾了半片贝壳,却懒得去拍。
夜雾从海面漫过来,裹住他的身影,像块旧棉絮轻轻捂住烛火。
有人说后来在极渊见过穿玄色斗篷的身影,有人说海底珊瑚丛里有条断契纹,形状像极了人的眉骨——但再没人看清过他的脸。
血砚生的咳嗽声惊醒了守夜的弟子。
“师父?”小徒弟端着药碗凑近,烛火映得他眼眶发红,“您要喝药吗?”
血砚生摇头,目光透过窗纸,落在院角补网的老妇身上。
老妇是隔壁张婶,丈夫去年出海没回来,她就每天坐在槐树下补网,结打得又密又紧:“去把经册收了。”他声音轻得像片纸,“那本《扫地真经》……不用我认证。”
小徒弟愣了:“可您写了三十年……”
“张婶每打一个结,都在写比我更好的经。”血砚生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真正的道不在纸上行,在……在泥里,在网里,在每道疼过的缝里。”
夜半,他让徒弟搬来一摞旧纸。
那是他写废的经稿,墨迹晕开,纸边卷得像老树皮。
火盆里的火苗舔着纸角,他盯着跳动的光,轻声说:“答案烧了,人才能开始问。”
纸灰打着旋儿飞上天,落在他苍老的手背上。
他望着掌心半块铜锅碎片——是顾微尘当年修锅时给他的,说“留着,等你明白什么是‘不完美的圆满’”——慢慢合上眼。
黎明时分,晨露打湿窗棂。
小徒弟发现师父的手还松松握着铜片,体温透过陶片渗进他的掌心,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曾孙女的麻鞋沾了山谷的泥。
她走了七七四十九日,终于站在山谷中央。
那里立着块残碑,碑身裂成蛛网,裂纹走向却无比熟悉——和她从小到大看了无数遍的锅底结晶地图,分毫不差。
她取出行囊里的风干信心花,花瓣边缘已经发脆。
碑前的土很软,她蹲下来,用指甲在泥里抠了个小坑。
花根埋进土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婆握着她的手补陶片,说:“微尘姑娘说,有些东西不用刻碑,它自己会在土里长出来。”
三个月后,采药人路过山谷,惊得差点摔了药篓。
漫山遍野开着紫色小花,花瓣上布满细细的裂纹,像用刻刀轻轻划出来的。
风过时,花瓣相触,发出极轻的刮擦声——哒、哒、哒——像有人用指甲,一下一下,刮去岁月的老茧。
春雨落进古碑前的水洼。
水面晃动的刹那,两个模糊的影子突然浮现在波纹里。
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像匠人和学徒并肩而立。
他们的手似乎碰了碰,又似乎只是虚虚交叠。
然后“啪”地一声,影子碎成千万光点,融入雨丝。
同一时刻,万里外的渔村,船缝里的菌丝突然抽芽;南国的陶坊,老陶罐的裂纹里渗出银白的丝;学坊的田埂,嵌陶下的泥土轻轻松动——所有曾被修复过的土地都在呼吸,新生的菌丝钻出地面,缠绕着残陶、旧船、破锅、裂墙,像给大地织了件缀满星光的外衣。
大地深处,那熟悉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哒、哒、哒——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像心跳,像呼吸,像有人蹲在时间的裂缝里,耐心地,一下一下,修补着岁月的伤痕。
春深雨稠那日,学坊的田埂上,嵌着陶片的泥土微微胀起。
云老师蹲下来,用指尖轻轻按了按——泥土
她望着跑过田埂的孩子们,忽然听见风里飘来半句没头没尾的话:“裂纹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