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环里传来极轻的震动,“哒、哒、哒”,与他梦境中刻刀落石的节奏完全重叠。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顾微尘第一次修他道伤时的模样——她俯身在他心口,呼吸轻得像羽毛,每下剔除杂质前,都会用指尖轻叩三次,确认位置。
“她在这里。”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梅朵没听懂,但见他眼尾发红,竟鬼使神差递过怀里的泥人:“你要修吗?
它缺了角。“
血砚生是在伏天来的。
他挑着个墨担,在村口摆开,见人就问:“买墨吗?
能画神仙的墨。“
“你见过瓮里的神仙?”张婶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断了齿的木梳。
血砚生提笔在宣纸上画了道模糊的背影,手腕缠着布:“这是我昨夜梦见的母亲。”
“胡说!”有人笑,“你母亲早没了!”
“那你们梦见的神仙,不也是早没了的?”血砚生又添了两笔,背影弯下腰,像是在拾陶片,“你们看见的是先知,我看见的是亲人——所以别问我真假,问你自己想信什么。”
当晚,他在陶瓮前烧了沓黄纸。
火光里,墙上投出个影子:扫地人弯腰拾起碎片,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们。
张婶盯着影子看了半宿,第二天把断齿木梳放在了台阶上,没再提“神仙”二字。
春分夜来得悄无声息。
顾微尘最后一缕意识正随着雪山的裂瓣花颤动时,西陆的陶瓮突然泛起乳白火焰。
数百村民同时入梦,梦见大地震动,无数陶片从土中钻出,在空中轻轻碰撞,拼出座无顶的窑屋。
有个声音在梦里说:“不急火,不强合;听它疼,它才活。”
老陶匠是第一个动手的。
他梦见自己捡起片陶片,用草汁调了泥,顺着裂缝的走向抹上去。
醒来时,他发现床头的断柄茶勺不知何时修好了,木柄上还留着草汁的绿痕。
“从前我们怕坏了东西,现在我们怕忘了怎么修。”他摸着茶勺感叹,声音里带着颤。
雪山之巅,裂瓣花终于完全绽放。
中心那点微光一闪,数十片含梅纹的灰烬随风南去。
其中一片落在极南渔村的老船龙骨上,裂缝里立刻浮起个淡影,双手虚按,引着水流绕过破损处。
风暴过去时,老渔民拍着船舷笑:“老船认主咧,哪怕主人早不在。”
顾微尘的意识在风中轻轻震颤。
她“看”见渔村的船帆升起,西陆的窑烟飘起,甚至看见千里外学坊的后园里,裂瓣花正落进个青衫少年的书匣。
那少年捧着花,转头对身后的同伴说:“先生说明日带我们去旧窑遗址春耕,说要开辟什么‘裂纹观察园’。”
晨雾漫过学坊的青瓦时,少年的话被风卷着飘远。
顾微尘最后看了眼那片渐亮的天——她的手艺,终究被世界记住了。
而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