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顾微尘说过“天地本就是最好的修复师”,指尖轻轻划过纹路,凉意顺着血脉窜上心头。
三日后他离开时,在岸边的礁石下压了枚锈链环。
链环暗黄,刻着细碎的云纹,是他用顾微尘当年留下的锈片熔铸的。
七日后的风暴夜,老海的船被浪头拍得直晃。
他抱着船舵尖叫时,船板裂缝里突然渗出乳白汁液。
汁液遇风凝成薄膜,像层透明的甲,将裂缝裹得严严实实。
等船靠岸时,老海摸着船板上的薄膜直咧嘴:“都说老船认主,合着破地方最有灵性!”
而在千里外的河畔,血砚生正盯着被掘出的铜锅。
锅底的灰烬里,《无解集》的字迹像活虫般蠕动,引来了扛着官牌的差役。
他袖中手紧了紧——那是顾微尘补好他断剑时,他偷偷藏的半片胶漆,如今还沾着铁锈味。
“列圣物?”他弯腰捡起块碎石,眉峰未动,“那便让答案沉下去。”
石块砸下的瞬间,铜锅迸裂成十二块。
血砚生抓起碎片,大步走向河边。
最后一块铜片沉底时,他听见水下传来极轻的“叮”,像谁用刻刀敲了下金属。
当晚,沿岸居民做了同样的梦:黑暗里有无数模糊的身影,低头修补着什么。
没有言语,没有火光,只有刻刀轻叩的声音——哒、哒、哒——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
极北雪原的风雪总比别处来得急。
学堂里,小娃们缩成一团,灯火被风扑灭,只余火塘里的残炭闪着红光。
六岁的小桃冻得直搓手,突然瞥见窗台上的陶片——那是她上周在雪地里捡的,裂成三瓣,像朵小花。
“暖!”她抓起陶片扔进火塘。
裂纹遇热突然泛起微光。
红光里,微光顺着陶片纹路爬上火塘砖,又爬上墙,最后在墙上勾勒出幅完整的“七源心图”——和顾微尘当年刻在学坊墙上的那幅一模一样。
“神迹!”新来的医师喊着要跪,却被老教师拉住。
老人的手像树皮,轻轻按在医师背上:“别忙着点亮世界......先学会看清暗处的纹路。”
风雪停时,图影已淡得只剩残影。
而千里外的山谷里,春雨刚歇。
泥土松软处,一株裂瓣花轻轻摇曳。
花瓣上的裂纹里凝着乳白微光,随着风的方向,缓缓转向荒原学坊的方向。
“先生,陶片要收吗?”阿和扯了扯宋先生的衣袖。
宋先生望着掌心里的残陶。
裂缝处的乳白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像谁藏了颗小太阳。
他想起顾微尘离开那晚,说“该回家了”,想起她崩解时飘向陶窑、胶水瓶、磨镜布的光尘。
“不收。”他把陶片放回竹篮,“留着补。”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袖中半露的锈铁片。
铁片上的云纹被风擦得发亮,隐约映出学坊后山上那株裂瓣花的影子。
山脚下的野地里,那朵裂瓣花的花瓣突然轻轻一颤。
远处,传来极轻的敲击声——哒、哒、哒——像极了最初那一把刻刀,落在金属上的声音。
而竹篮里的残陶,正安静地躺着。
它缺角处的陶泥还带着小满的体温,裂缝里的灰烬泛着淡金。
谁也没注意到,在陶片最深处,一道极细的纹路正缓缓延伸,像条醒过来的小蛇,正朝着某个方向,慢慢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