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藤蔓的断口处凝成银霜。
顾微尘的指尖刚触到最后一根缠上后颈的翡翠藤,便觉一阵锐痛从丹田窜入天灵——那是修复意志在抗拒剥离。
她咬着唇,刻刀沿着藤蔓与皮肤的交叠处缓缓推进,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在地,每一滴都对应着远方某朵信心花的凋零。
“别怕。”她对着空气低喃,像是在哄当年蹲在陶窑前哭鼻子的小豆子,“你们不是被抛弃,是要自己站在光里。”藤蔓断开的刹那,她踉跄着扶住溪边的青岩,看着乳白火焰沉入信心花根部,像孩子终于肯把攥了整夜的糖纸收进木匣。
溪水浸过左手的伤口,刺骨的凉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水中模糊的倒影——眼尾的细纹比三个月前更深了些,那是在荒原学坊教老木匠补弓时,盯着竹节裂纹熬出的。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脚边的破陶片,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市集摆摊,被人用断碗砸中时,那片陶片硌在掌心的疼。“怎么能让血弄脏这里呢?”她轻声笑了,“你们修补过的土地,该比我的命更干净。”
北岭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陵不孤的衣领。
他捏着掌心的灼痕,那是与顾微尘精神契印的位置,此刻冷得像块浸在冰潭里的铁。
三天前契印突然衰减时,他正用锈链环拆解一处凶地的锁魂阵,链环“当啷”坠地的声响,惊飞了三十里内所有夜鸦。
“她又在找死。”他扯断腰间的束发绳,墨发被风扯成乱旗,脚尖点过三峰断崖,衣摆扫落的积雪在身后堆成雪浪。
当幽谷的轮廓终于撞入视线时,他忽然顿住——满地断裂的藤蔓泛着幽光,像被揉碎的星河;石台上的裂陶盛着半洼清水,水面浮着几片梅纹灰烬,正是她常用的刻刀材质。
指腹触到水面的瞬间,凉意顺着血脉直冲天灵。
一行水痕在他眼底绽开:“别来找我。
你看不见的路,才是真的亮了。“陵不孤的喉结动了动,袖中锈链环”叮“地落在石台上。
涟漪荡开时,水底沙粒突然翻涌,竟排出一幅细密的轨迹图——是她在修复第一件法器时,用炭笔在木桌刻下的日程,每道刻痕都对应着他曾陪她熬夜拆解构件的深夜。
“原来你教我的...”他望着水面倒影里自己泛红的眼尾,低笑一声,“从来不是怎么用锈链切断因果,是怎么松开攥得太紧的手。”他捧起一捧溪水洒向风里,水珠掠过石台上的裂陶时,那半洼清水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人隔着千山万水,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血砚生的扫帚在青石板上顿住。
井口的薄霜映着晨雾,竟隐约显出个弯腰的轮廓——宽袖垂落,指尖似握着刻刀,正是顾微尘修陶时最常见的姿势。
他昨晚梦到的敲击声又在耳边响起:哒、哒、哒——三短,接着是稍长的一声,像极了那年他替人伪造契约,她用刻刀敲他手背的节奏。
“三短一长,伪誓符的咒纹会在第七个节点崩裂。”她当时说这话时,他正盯着她染了陶釉的指尖发愣,“你总想着写得漂亮,却忘了看哪里会先坏掉。”
案头的墨汁突然“啪”地溅开。
血砚生握着狼毫的手一抖,只见墨滴在宣纸上聚成两个字:停笔。
他望着自己写了二十年的“断契录”,那些记录着修士因果破绽的字迹,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最结实的地方...”他喃喃着,将笔杆折成两段,“是坏掉以后长出来的。”笔锋坠入井中时,水面的霜影突然消散,像是完成了某种托付。
春分夜的月光比往年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