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裹着沙粒掠过指节时,顾微尘正用刻刀尖端挑开信心花根部最后一块锈蚀的金属残片。
刀刃与金属摩擦发出细不可闻的刺响,像极了前世修复青铜器时,毛刷扫过绿锈的轻吟。
“好了。”她吁出一口气,指腹轻轻碰了碰花茎上那道被金属勒出的浅痕。
月光漫过她腕间褪色的粗布护腕——那是刚穿越时,她用破衫改制的工具袋,如今针脚磨得发亮,倒成了最称手的护具。
这株花是三个月前从碎陶堆里冒出来的。
起初只是顶着半焦陶片的嫩芽,她每日清晨来换泉水,午后松松土,偶尔蹲在旁边说两句话:“别急着拔高,根须要往深处扎”,“陶片是你长出来的,不是你要成为的”。
像极了从前修复古画时,对着断裂的墨线絮叨:“慢慢来,该连的地方,时间会帮你记着。”
今夜有些不同。
月光突然在花瓣上凝出层乳白的雾。
顾微尘的刻刀“当啷”掉在地上——她见过这种光,在古窑地火苏醒那晚,在陵不孤斩断天煞符链的瞬间,在血砚生往《伪誓典》上画叉的笔锋里。
最中央的花瓣“啵”地绽开。
花心跃出一簇火苗,不是橙红,不是幽蓝,是那种让她想起博物馆恒温灯的乳白。
火苗悬在半空晃了晃,突然“咻”地窜向西北方。
顾微尘追着光跑了两步,沙粒灌进麻鞋也浑然不觉。
西北方山坳里,那座废弃了百年的药炉正静静躺着。
炉身布满裂痕,丹鼎上的云纹早被风雨啃噬得支离破碎。
火苗钻进炉口的刹那,顾微尘听见“轰”的一声轻响——不是爆炸,更像久眠的人伸了个懒腰。
药炉里腾起淡青色的烟。
烟里浮起几粒丹砂,没有法诀驱动,没有修士控火,就那么顺着天地间最自然的气流,在炉内转起了圈。
顾微尘摸出怀里的陶哨轻轻吹响——这是小豆子用藤蔓编的,能召来最近的巡山兽。
等她再抬头时,药炉前已经蹲了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瞪圆眼睛盯着丹液翻滚,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炊饼。
“要看就凑近点。”顾微尘笑着退到树后。
少年惊得跳起来,炊饼“啪”地砸在药炉上。
丹液却像通了人性般,轻轻裹住炊饼碎屑,在炉心融成颗琥珀色的小丹。
少年愣了半晌,突然跪下来对着药炉磕了个头。
顾微尘转身时,月光落在她耳后,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刚穿越时,被家族执事用戒尺抽的。
此刻,那道疤竟有些发烫。
同一时间,北境雪原正飘着细雪。
陵不孤的玄色大氅落了层白,像披了块会呼吸的云。
他站在冰崖下,看着七个少年围在篝火旁。
他们头顶悬着九根赤铜符链,链上刻满“忠”“诚”“誓”“诺”,每根都缠着暗红的血线——这是伪誓宗的控心术,用修士的本命血咒锁住弟子灵识。
最小的少年不过十二岁,睫毛上结着冰花,正咬着牙试图捏碎胸前的誓牌。
可他刚运起半分灵力,符链就“铮”地收紧,疼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陵不孤的手指在掌心划出道血痕。
他没用法术止血,任鲜血滴在雪地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符。
那符像条被揉皱的缎带,又像片将落未落的叶。
血珠渗进雪层的瞬间,天际滚过闷雷。
“咔——”
第一根符链断了。
“咔嚓——”
第二根,第三根,直到九根全成了散在雪地里的铜片。
少年们抬头时,只看见个裹着大氅的背影。
最小的那个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哑着嗓子问:“前辈...您是谁?”
陵不孤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断剑——那是他在绝地杀穿七重劫时,被雷劈断的本命剑。
如今剑刃缺口处养着株信心花,是顾微尘亲手栽的。
“忘了最好。”他说,声音里裹着雪粒的清冽,“记住这道符就行。”
次日清晨,雪地上多了七行脚印。
有的朝东,有的向西,最远的那行一直延伸到冰崖尽头,脚印里还落着半片被体温焐化的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