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肺深处，黑暗如墨。
顾微尘倚壁而行，每一步都在撕裂残脉。
她的脚步很轻，却在死寂的岩窟中激起细微回响，像是命运在耳畔一声声倒数。
右眼已彻底失明，金光消散得无影无踪，仅存的视野被血丝与黑雾交织填满。
唯有心口那点微弱火光，像一缕不肯熄灭的执念，在胸腔里轻轻跳动，指引她前行。
忽然——前方岩壁泛起幽蓝涟漪，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那是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白袍素净，袖口绣着半朵褪色的云纹，是她在现代文物修复院工作时的标准制服。
那人影赤足立于虚空中，脚下无地，却稳如磐石。
她手中托着一只青瓷瓶，釉面龟裂，缺口参差，正是当年师兄命无归在暴雨夜砸碎的国宝级宋代官窑梅瓶——也是她此生未能完成的最后一件修复品。
“你何必走下去？”那人开口，声音与她分毫不差，只是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疲惫的温柔，“你已经输了。”
顾微尘脚步一顿，呼吸微颤。
这不是幻觉。
她的识海虽乱，但感知仍在。
这身影没有杀意，也没有灵压，却比任何敌人都更让她心悸——因为它来自她自己。
灯影童的残魂在她袖中微微震颤，如同风中残烛：“这是……被天道废弃的‘可能性之影’……每一个选择岔路，都会留下一个你。你穿越了，她没走。于是她成了‘本该如此’的人。”
顾微尘望着那道影子，喉咙发紧。
那影子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指尖轻抚过裂缝，低声道：“我修完了所有文物，得尽荣光。评上首席，带出徒弟，还拿了终身成就奖。”她抬眼，目光平静，“而你呢？为了一个不存在的‘道’，把自己弄成这样——灵根尽毁，双目将盲，连铜镜都碎了。你还想修什么？”
话音落，她掌心微光流转，那破碎瓷瓶竟开始自行愈合。
裂纹闭合，金线蜿蜒其上，如蛛网般密布，转瞬之间，瓷器焕然如新，光洁无瑕，宛如从未破损。
完美。
可顾微尘却笑了，嘴角牵出一丝血痕。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左腕狠狠一划。
鲜血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溅开一朵朵暗红花蕊。
血珠落在那“完美”的瓷器上，顺着金线蔓延。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些象征修复成功的金漆仿佛遇毒般滋滋作响，迅速发黑、卷曲、剥落。
瓷身上的裂纹重新浮现，比之前更深、更狰狞，仿佛承载了千年的伤痛终于得以释放。
“你说你修完了？”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锤，“可你不敢看它本来的样子。”
她向前一步，血仍未止。
“真正的修复，不是让它看起来完好，是让人记住它是怎么碎的。”
话音落下，那道人影猛然一震，面容扭曲，眼中浮现出剧烈的痛苦与不解。
“我只是替你完成了心愿……”
“你替我逃避了真相。”顾微尘打断她，眼神清明如初雪，“那晚命无归为何要毁它？因为他恨这个体系——用金漆遮裂纹，用荣誉掩真相。你们修的是器，我修的是‘原貌’。而你……选择了最轻松的那条路。”
瓷瓶炸裂，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人影也开始崩解，轮廓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缕叹息：“若重来一次……你会选回来吗？”
顾微尘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脚，跨过那一地碎瓷，继续向前。
血从手腕滴落，在身后画出一道蜿蜒红线，像是一条逆向的命运之河。
她不需要完美的假象，她要的是真实的残缺。
因为唯有残缺，才值得修复。
越往深处，岩壁温度越高，仿佛整座地肺都在低吼。
她的残脉几乎断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但她仍能感觉到——那团火，还在等她。
心口的光忽明忽暗，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忽然，远处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
像是冰层裂开，又像是锁链松动。
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