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碑升空,金丝地脉如活网蔓延,整座魔渊在那一刻仿佛倒悬的星图,亿万光点自地底浮起,勾连成阵,纵横交错,如同天地血脉重新搏动。
穹顶之上,那道曾撕裂苍穹的天缝仍在缓缓闭合,每寸愈合都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像是世界在呻吟,又像在苏醒。
顾微尘盘坐于阵眼中央,双目微阖,却已置身识海风暴之中。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不是她的记忆,却又熟悉得令人窒息。
暴雨倾盆的夜,雷火照亮荒原,补天碑前血迹斑斑。
她看见那个素衣长发的身影站在天缝边缘,背对着万千追兵,脊梁挺直如刃。
那人没有回头,可顾微尘知道,那是她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过去”。
画面骤然拉近。
匠首跃入天缝的瞬间,身体化作一道金线,缠绕断裂的地络,强行将崩解的阵法缝合。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以魂为针,以血为引。
最后一刻,风雨渐歇,天光微明,她终于力竭,缓缓坠落。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猛然回头。
目光穿透千年时空,直直落在顾微尘脸上。
嘴唇开合,无声三字——
“接着修。”
“啊!”顾微尘猛地睁眼,冷汗浸透衣衫,心脏狂跳如擂鼓。
那一眼,沉重得几乎压垮她的神魂。
不是传承,不是嘱托,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交付——把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使命,硬生生塞进一个“残废”的躯壳里。
灯影童伏在她肩头,小小的身体颤抖不止:“主……她不是你的前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是你的‘初师’。”
顾微尘怔住。
初师?
不是转世,不是血脉延续,而是技艺的起点?
是这门专为修补破碎天地而生的“执尘术”第一个点燃灯火的人?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有一道旧伤,是修复第一件残器时划破的。
如今,她主动割开它,鲜血滴落在断碑背面,沿着那些无人注意的暗纹缓缓渗入。
执尘术催至极致。
指尖凝聚最后一丝灵觉,顺着血痕探入碑体深处。
暗金脉络如蛛网铺展,在碑面悄然勾勒出一道人形轮廓——长发披肩,手持石灯,正欲跃入天缝。
正是刚才记忆中的匠首背影。
刹那间,整块碑剧烈震颤,裂缝中浮现出一行被刻意磨灭的铭文,字迹古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灵匠九代,唯传一火。非血脉,非名位,唯执灯者可继。”
风停了。
魔渊寂静如死。
顾微尘跪坐在碑前,指尖仍触着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刻下它们时的决绝。
原来如此。
所谓“匠门正统”,早就断绝了。
那些争夺名分、自诩嫡传的宗派,不过是守着一座空庙,供奉着早已熄灭的灯火。
而真正的传承,从不看天赋高低,不问出身贵贱——只看是否愿意在天地崩坏之时,挺身而出,做那根缝合天裂的金线。
她之所以能听见地脉低语,唤醒沉睡器物,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恰恰是因为她“残”。
凡尘根,无灵吸,经脉阻滞——世人眼中的缺陷,却是这门技艺最契合的容器。
唯有残缺之躯,才能感知万物破损之处;唯有被弃之人,才懂得何为“值得修复”。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未真正“穿越”到这里。
她是被选中的。
被那段湮灭的历史,被那盏永不熄灭的石灯,亲手接引而来。
墨九娘静静立于碑侧,身影几近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望着那行铭文,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释然,也带着苦涩。
“原来我一直躲着的,不是追杀……”她喃喃,“是传承。”
她抬手,指尖轻抚碑底,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珍宝。
随即,她闭上眼,默念启灵诀——那是她偷学、藏了千年、从未敢用过的口诀。
一道微弱金光自碑中升起,映照出一幕古老影像:补天台前,匠首亲手将一盏石灯交予年轻弟子。
那人面容清秀,眼神怯懦,正是当年的墨九娘。
“你若不敢点灯,便永远只是影子。”画外音响起,是匠首的声音。
墨九娘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你说我不该点灯……”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颤抖,“可今天,我替你点了。”
话音落下,她最后一点灵光注入碑底,身形如灰烬般片片剥落,随风飘散,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