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烬医坊的地窖仍被浓稠的黑暗裹着,唯有角落那盏石灯幽幽燃着,火苗低矮却倔强,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归墟阵图在地下持续低鸣,纹路发烫,仿佛地脉深处有某种古老之物正在苏醒。
顾微尘盘坐于灯前,左手垂落在膝,指节漆黑如墨浸染,皮下蛛网般的暗金纹路随呼吸微微搏动,像是活物在血脉中游走。
她没有惊慌,甚至不曾皱眉,只是凝视着那蔓延的痕迹,如同修复一件千年裂釉瓷器时,冷静地分析每一道微不可察的纹路走向。
原心玉灵蜷缩在她掌心,通体泛出青冷微光,细小的蛇身轻轻颤抖。
青痕自玉中浮现,虚影凝成一道纤细人形,声音压得极低:“你引煞入体了……那是‘渊煞母’的气息,已种入残脉深处。七日内若不能炼化,它会啃空你的道基,把你变成一具行走的空壳。”
顾微尘轻轻摇头,指尖抚过经络走向,语调平稳:“不是引煞——是它自己钻进来的。”她闭了闭眼,回溯昨夜钟声响起的瞬间,“当匠首之灯重启,天地共鸣,深渊震荡。那股气息顺着频率渗入我的残脉,如同水流归壑,根本避无可避。”
她说得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残破的道基竟与那股凶戾煞气产生了某种诡异共振——不是排斥,而是……呼应。
门轴轻响,陵不孤踏入地窖。
玄袍上的血迹尚未洗净,指节因紧握《执灯名录》而泛白。
封面字迹已稳,墨痕沉实,可他的眼神却比昨夜更锐利,像是看穿了什么。
“你昨晚说了梦话。”他站在三步之外,声音低哑,“‘该放就放’。可你现在,是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拉。”
顾微尘抬眸,目光穿过昏黄灯火,落在他脸上。
她没有否认,只是缓缓摊开手掌,将三件残器一一取出:一片泛着幽蓝鳞光的玄鳞甲碎片、半截布满裂痕的青蚨剑刃、还有一撮灰黑色的死灵石粉末。
“这三样东西,皆曾破损不堪。”她轻声道,“玄鳞甲被雷劫劈碎护心镜,青蚨剑断于情劫反噬,死灵石则是镇压怨魂至自身崩解。它们不是完美的法器,正因如此,才适合做‘锚’。”
“你要用残器镇残脉?”陵不孤眉头紧锁,“这是赌命。”
“修炼本就是一场精密的修复工程。”她凝视着他,语气淡然却坚定,“别人修的是灵根,我修的是道基。既然残脉能引煞,那就让它成为容器——我不压制它,我要让它认我为主。”
话音未落,一股阴寒煞气自她左臂骤然窜起,如毒蛇昂首,直扑近在咫尺的陵不孤。
他本能后撤,袖中剑意翻涌,却被那股无形之力震退半步,掌心竟留下一道焦黑灼痕。
他瞳孔微缩。
这已不是普通的煞气侵蚀,而是……带有意志的反噬。
冥河童悄然现身于门槛,无面的小脸隐在纸灯笼后,枯瘦的手指向北方极渊方向,声音空灵如风穿古墓:“你要去的地方,连鬼使都不踏足。那里没有门,只有口——吞天噬道的口。”
顾微尘望向那纸灯映出的幽影,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钉。
那是她在修复一尊上古焚香鼎时,从鼎耳裂缝中剔出的构件,锈蚀斑驳,却带着奇特的锢魂纹路。
她将钉尖抵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以指为笔,在眉心逆刻一道封印符篆。
鲜血渗出,顺着鼻梁滑落,滴在阵图之上。
归墟残影应血而现,虚空中浮现出一条蜿蜒河流的轮廓,尽头沉入万丈黑渊——正是煞心池坐标。
院外,冥河支流静默流淌,雾气如血。
老渡者不知何时已立于舟头,独眼映着天边将明未明的灰光,沙哑开口:“想取凝煞石?可以。但船费,是你的一缕真识。”
顾微尘抹去血迹,望向那艘残破小舟,眸光不动:“我付得起。”
但她更清楚——
有些伤,必须深入骨髓才能修;
有些道,唯有踏入深渊,方见其光。
子时三刻,幽冥渊底无声裂开一道狭长缝隙,宛如大地睁开一只吞噬光明的竖瞳。
寒风裹挟着腐骨腥气扑面而来,吹得残舟轻颤,船头那盏纸灯笼摇曳不定,火光在黑雾中缩成一点猩红。
顾微尘立于舟首,指尖仍残留着眉心刻符时的灼痛。
她望着那深渊巨口,心跳平稳如旧——像极了前世面对一件千年霉变绢画时的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