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天者……不该下冥。”他嘶哑开口,声如锈刃刮石,“当年我等以‘执尘术’补战魂,本为存仁义,可挽留将散之魂,便是扰轮回根本。天地不容,终遭反噬……灵匠门尽灭,魂碑成墟。”
他抬起空洞的眼眶,盯着她:“而今你重走此路,若不成,则万劫不复。”
顾微尘垂眸,看着祭坛上第八百九十八枚玉片渐渐泛出温润青光。
她轻轻一笑,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不是要留住他们。”她说,“我是要告诉这天地——他们值得被记得。”
话音落下,最后一道魂链即将闭合。
而就在这第六日深夜,冥河深处忽起异动。
千丈浊浪毫无征兆地暴起,撕裂寂静。
灰雾翻腾如沸,纸灯尽数熄灭。
一道高大身影踏浪而来,手持断戟,衣袍猎猎,周身缠绕着无数冤魂哀嚎。
他立于浪尖,目光如刀,直刺祭坛中央那个渺小却倔强的身影。
断戟缓缓抬起,锋刃直指她心口。
“顾微尘。”渡厄鬼使的声音穿透魂隙,冰冷如霜降,“你扰了轮回秩序。”第六日深夜,冥河死寂如铁,连风都凝在半空。
第八百九十九道魂链,正缓缓弥合。
玉片上的纹路如同干涸的河床,被一缕极细的青光温柔填补——那是顾微尘以心头血为引、残脉道体为炉,将自身神识碾作丝线,一寸寸织入断裂的因果之中。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因每一次落笔,都像在灵魂上刻下一道裂痕。
反噬已至极限,七窍渗血,衣袍浸透腥红,可她眼神未乱,依旧沉静如初春融雪前的深潭。
就在此刻,千丈浊浪轰然腾起!
灰雾炸裂,黑水倒卷成柱,仿佛整条冥河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地底拔出。
纸灯尽数熄灭,残魂惊散如烟。
一道高大身影踏浪而来,每一步落下,皆震得虚空嗡鸣。
他披着漆黑战袍,边缘翻卷如焦烬,手中断戟斜指苍穹,戟刃上缠绕着无数冤魂哀嚎,似饮尽了万古悲声。
“顾微尘。”渡厄鬼使的声音自浪顶传来,冰冷如霜刃刮骨,“你以凡躯逆命,补不该续之魂,扰轮回根本。今日,必死于此!”
风停,浪定,天地唯余这一声宣判。
然而,她没有抬头,也没有退。
只是缓缓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坚定。
那件素白长袍早已染血,此刻却被她双手展开,迎风一抖——袍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九百个名字,每一个皆是她亲手所书,每一划都曾浸过她的血与忆。
“此痛我修过。”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冥河的死寂。
“此命我执过。”她抬眼,直视那柄指向心口的断戟,“今还因果,不许强夺!”
话音未落,她并指成诀,引燃原心玉灵最后一缕气息。
火焰自袖口燃起,刹那席卷全身。
烈焰腾空而起,炽白胜雪,竟将冥河阴气逼退三丈。
九百枚玉片同时震颤,魂链齐鸣,如琴瑟共鸣于幽冥深处。
那尚未闭合的最后一道魂链,在火中猛然一颤——自行弥合!
冥河逆流三息。
黑浪倒卷,浊气寸寸崩解,仿佛天地规则在此刻出现了短暂的错乱。
灰雾中响起低低的呜咽,不知是哀悼,还是敬意。
火尽,灰扬。
顾微尘重重跌坐玉阶之上,呼吸微弱如游丝。
残脉道体濒临溃散,经络寸断,神魂摇曳欲灭。
她勉强抬头,望向对岸。
只见那漫天熄灭的纸灯,竟在一瞬之间全部复明,并齐齐转向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似行最后之礼。
冥河童悄然走近,无面的脸低垂,将一枚空白玉牌轻轻放入她掌心。
“下一个名字……”她细弱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你自己写。”
身后,渡厄鬼使久久伫立浪尖。
断戟缓缓垂下,插进冥河之底。
他望着那抹倒在玉阶上的苍白身影,终于退后三步,低语如风:
“此灯……非引魂,乃送魂。”
远处天际,血色裂痕正缓缓闭合,仿佛一切终归沉寂。
可就在那裂缝即将消失的刹那——
一道黑影骤然破空而至,撕裂虚境,携着凛冽杀意直冲冥河岸边。
虚空碎裂之声如雷贯耳,余波激荡,灰雾翻涌如沸。
陵不孤踏碎长空,玄袍猎猎,眸光如电扫过全场。
当他一眼看见瘫坐在玉阶之上、浑身浴血的顾微尘时,心口猛地一震,仿佛有千万年冰封的心脏第一次剧烈搏动。
可未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