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回来了。风沙如刀,割裂天幕。
三十六具血奴倒地的瞬间,大地仿佛松了一口气。
那些曾深陷血壤之中的躯体,此刻静卧于猩红沙尘之上,心口烙印逐一熄灭,像燃尽最后一缕余烬的残烛。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在死寂中蔓延开来。
顾微尘站在高丘之上,玄鳞甲随风轻震,七道残脉在体内缓缓搏动,如同锈蚀铁链被一寸寸重新锻接。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焦锤的温度,掌心伤口早已凝结,可那滴血渗入烙印时的颤栗,却仍萦绕在神识深处——不是法力波动,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的共鸣:痛的记忆被唤醒时,灵魂会颤抖。
她闭了闭眼。
耳边忽然响起细碎的杂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她残破道基中泛起的涟漪。
那些曾断裂的络芽,此刻竟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而熟悉的频率。
她猛地睁眼,望向七弦子。
他正跪坐在地,手中断剑横于膝前,一根银弦自剑身崩裂处垂落,缠绕在他染血的手指上。
他双目紧闭,唇间低吟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子——采石号子的尾音混着焚心火种的灼热节奏,像是从记忆最底层扒出来的碎片,在风中拼凑成歌。
“原来……锁住他们的,不是悲引丝。”七弦子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顿悟后的战栗,“是‘遗忘’。”
他睁开眼,眸光如电:“他们不是傀儡,是被剜去了名字的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哭过、痛过、活过……这世界就不得不承认他们存在过。”
话音未落,火疤妇猛然呛咳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仍抬起手,将残存的焚心火种注入地面。
魏无牙沉默上前,执灯刀插入沙中,幽蓝焰火顺着刀脊攀升,映照出一道虚影——七个模糊身影围坐篝火旁,烤着干瘪的石薯,笑声断续,却被风沙掩埋。
曲调渐起。
三十六具倒地的身躯同时轻颤,嘴唇微张,哼出残缺音节。
那旋律破碎不堪,却彼此呼应,如同散落千年的陶片,终于拼出一句未说完的话。
悲引丝自头顶寸寸龟裂,像枯藤腐朽,簌簌坠落。
顾微尘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某处悄然松动。
她一直以为“修复”是逆天改命,是对抗崩坏;可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并非要修补完整才能重生。
有时候,仅仅是一声被听见的痛,就足以让一个灵魂归位。
她抬手抚上玄鳞甲背部,护心鳞图微光流转,三十六道极细微的光点浮现其间,规律跳动,如同心跳遗痕。
这是她以残脉道体捕捉并封存的最后一丝频率——不属于功法,不属于法宝,而是属于“人”的印记。
原心玉灵盘绕她腕间,青丝般的躯体首次剧烈一颤,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鸣:“我听见了……青痕的声音。”
那一瞬,顾微尘心头骤然一凛。
仿佛有谁,在极远之地,轻轻拨动了命运之弦。
与此同时,南荒腹地,血池殿最深处。
蚀心子立于青铜古鼎之前,面容隐在幽光之后。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一滴晶莹露水——那是千年修士毕生感悟凝成的“悟道露”。
他没有迟疑,将其滴入鼎中。
“叮——”
轻响荡开,鼎身铭文骤然亮起,浮现出一行从未见过的新字,笔迹苍劲如刀刻:
“执尘者至,道伤归源。”
蚀心子凝视良久,忽而低笑:“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把路修来了。”
风起。
南荒深处卷来一阵腥涩药气,混着铁锈与腐根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沙丘边缘,隐约可见一座破败坊市轮廓,黑幡斜插,上书“烬医坊”三字。
坊外黄沙地上,已排起长队——皆是颈间烙着“续”字印的伤修,面色灰败,目光空茫,如等待轮回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