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枯黄纸片紧随其后,上面以血写着几行歪斜字迹:
“悟道露非药,乃‘道伤精华’凝成。服者短暂悟道,实则灵根渐腐。”
烛火摇曳,映照出七弦子骤然阴沉的脸。
他俯身拾起纸片,指腹摩挲笔迹边缘,声音低哑:“这字……是丹首。”
火疤妇冷笑一声,目光森寒:“他们用别人的伤,换自己的道……这哪是修仙,是吃人。”
夜风穿堂,吹熄了半盏油灯。
顾微尘低头看着掌心那粒丹丸,灰白如骨粉,表面布满细密裂纹,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成尘埃。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起身,走到屋内那幅由残器摆成的北斗阵图前。
指尖轻点阵心,她将丹丸置于中央凹槽。
而后,取出一支玉管,滴入一滴深紫色液体——观微浆,可显万物本源流转。
烛光熄灭的瞬间,她闭上眼。
识海深处,一幅画面缓缓浮现:九百具母体悬浮虚空,道伤被无形之力剥离,汇成血河奔涌而下,注入一口巨大的青铜鼎。
三十六道血符在鼎壁明灭,每一次闪动,都伴随着凄厉无声的哀嚎。
还差一步。
她知道。
但她必须看清。顾微尘睁开眼时,屋内已无烛火。
唯有七器悬浮半空,流转着幽微的紫芒,仿佛呼吸一般与她的脉搏同频。
识海中那幅炼药图景仍烙印在神魂深处——九百道伤汇成血河,奔涌入鼎,三十六道血符如狱锁轮回,将痛苦淬炼为世人趋之若鹜的“悟道露”。
每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背后,都是一场被抹去记忆的剜心之痛,一场以他人残缺成就自身圆满的饕餮盛宴。
她指尖轻颤,却不是因恐惧,而是兴奋。
“他们怕残缺……可真正的道,从来不是无瑕。”她低声说着,声音沙哑如古帛摩擦,“是带着伤活下去,是在裂痕里生出新骨。”
她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七件残器——断刃、碎镜、残铃、锈钉、裂埙、枯笛、青蚨剑。
皆是此前探查千伤堂外围废阵时拾得的废弃法器,灵性几近消散,如同被时代遗弃的旧物。
旁人视之为渣滓,她却看得分明:每一道裂纹,都曾承载过某种法则的震颤;每一次断裂,都是未完成的呼喊。
而今,这些残器将成为种子。
她盘膝而坐,以残脉道体中仅存的一缕灵流为引,小心翼翼地牵引阿阮心火的波形。
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频率,源自守护之愿在极致痛苦中的震荡,既非灵气也非法则,更像是一种灵魂共振的“原声”。
她用修复古琴音柱的方式,一点一点将其刻入七器核心,如同为沉寂千年的钟磬重新调音。
空气开始低鸣。
当第七道纹路落成,七器齐震,竟自发浮起,在空中排布成北斗之形。
刹那间,虚影浮现——七道身影立于星位之上,各自执器,背后皆浮现出一道清晰的伤痕虚影:断臂、穿心、剜目、斩魂……皆与归墟七碑廊中所刻传说吻合。
但下一瞬,第八道影子缓缓凝聚。
玄衣猎猎,锁链缠绕心口,眉目冷峻如霜雪封山。正是陵不孤。
魏无牙站在门边,刀柄紧握,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想用‘共痛’,唤醒他?”
顾微尘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穿透屋顶,望向南荒尽头那片雷云永聚之地——他曾独自镇守的绝渊。
“不。”她轻声道,语气平静却如惊雷暗涌,“我是要让千伤堂知道,活着的伤,比死的完美贵得多。”
话音落下,她忽然抬手,青蚨剑锋划过左胸。
鲜血涌出,却不落地,反被七器共鸣之力牵引,化作细丝般灵流注入阵心。
这是她最后的残脉之力,也是唯一能承载“痛感同步”的媒介。
她知道这一试代价几何——残脉道体早已濒临崩解,再失灵流,或将再难维系神识清明。
但她必须种下这道“伤”。
因为只有痛,才能唤醒被封印的记忆;只有伤,才配成为打破完美谎言的钥匙。
七器轰鸣,虚影凝实片刻,随即隐去。
屋中重归寂静,唯余她喘息粗重,冷汗浸透衣衫。
左肩之下,残脉裂痕如蛛网蔓延,皮肤表面渗出丝丝血线,宛如活物爬行。
她低头,将染血的玉简贴于心口——那是阿阮的血纹图谱。
窗外,风骤停。
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某一刻的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