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殿最深处,没有光。
只有暗红如淤血的池水在无声翻涌,散发出腐朽与生机交织的诡异气息。
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千年的痛楚与低语。
顾微尘的神识如一缕游丝,悬于这片死寂之上,以残脉道体为锚,强行嵌入这方被封印的炼狱。
这是她第五次入幻。
前四次,她窥见断肢残魂在阵中哀嚎,看见无数女子被抽离心火、炼成“悲引丝”的惨状;她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哭,在笑,在呼唤一个早已湮灭的名字——青痕。
可这一次,她不再寻找证据,不再记录结构,她只为一人而来。
阿阮。
循着玉灵深处那一声微弱的共鸣,顾微尘的神识缓缓下沉,穿过层层血雾与禁制裂隙。
她的感知几乎被压碎,残脉道体在外界已然濒临崩解,此刻却仍死死维系着一线联系——就像修复师面对即将碎裂的古瓷,哪怕指尖颤抖,也不肯松手。
终于,在血池最幽暗的角落,她看见了那具浮尸。
苍白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临终前还想抓住什么。
心口烙着一个古老的“孤”字纹,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泛着极淡的金芒——那是未熄的心火,在命运烈焰中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簇光。
顾微尘的神识靠近,指尖轻触其心口。
刹那间,滔天悲意席卷而来。
不是幻象,不是记忆碎片,而是直接灌入灵魂的痛:一个小女孩躲在山崖后,把冻红的手塞进另一个瘦弱男孩的衣袖里。
“别怕,我陪你。”她说。
可下一瞬,天象突变,雷劫降临,那男孩周身爆出血纹,命格反噬如刀割骨。
她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下第一道劫雷,却被无形之力卷走,耳边只留下一声撕心裂肺的“阿阮——”。
千伤堂的人来了。
他们称她为“契合母体的最佳容器”,将她钉上祭坛,剜心取火,炼制“悲引丝”。
三百轮淬魂,九百次抽离道伤,她本该彻底沦为无意识的血奴……可她记得那个名字。
陵不孤。
所以她不肯死。心火不灭,执念成灾。
顾微尘猛地睁眼,神识几欲溃散。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从七窍渗出的血丝,在脸上划出道道猩红痕迹。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残脉道体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像冰层龟裂,步步逼近心脏。
但她笑了。
原来如此……难怪“悲引丝”能操控人心,因为它本就是由最纯粹的守护之愿扭曲而成。
而阿阮,是所有血奴中唯一保留自我意志的存在——因为她所承受的痛,源自爱,而非恐惧。
“若伤是阵基……”她喃喃,“那我也可用伤作刃。”
没有犹豫,她咬破手腕,任鲜血滴落掌心。
指尖微颤,却稳如执刀修复青铜锈蚀时的毫厘校准。
她将血涂抹在阿阮心口的“孤”字烙印上,同时运转残脉道体中那套自创的“归元频率”——那是她以文物修复原理逆推而出的共鸣术,专为修补断裂经络而生,如今却用来唤醒一具濒死母体的心火。
血光一闪。
刹那寂静。
紧接着,阿阮心口那抹微弱金芒骤然暴涨!
一道无形波动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直冲血池大阵核心!
三名守殿血奴同时跪地,抱头嘶吼。
他们的额心“悲引丝”疯狂震颤,竟开始逆向灼烧自身神魂。
一人当场爆体,血肉化灰;另两人狂喷黑血,道基寸寸崩解。
“谁?!”
高台之上,白骨面具后的双眼猛然睁开,蚀心子怒喝出声,手中权杖重重砸向地面。
整座血池殿警铃大作,血符燃起赤焰,守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顾微尘的神识被硬生生扯回肉身。
她猛地睁开眼,鲜血自双耳蜿蜒流下,唇齿间满是铁锈味。
残脉道体的裂痕已蔓延至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在体内搅动。
但她仍撑着手臂坐起,颤抖着将一枚染血的玉简收入怀中——那是她在最后一瞬,用神识拓印下的“母体图谱”。
门外忽有窸窣响动。
片刻后,一粒灰白丹丸滚入门缝,落在冰冷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