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闪动,那幅画面清晰浮现:阳光、掌声、银壶、她的手。
玉面微震,似有回应。
就在此刻,铜傀静立不动,可整个环墙内的残器齐齐一颤。
仿佛有某种存在,正从万器残魂深处缓缓睁眼。
顾微尘的手仍搭在玉璧上,呼吸未乱,心跳却已加快。
她知道,这不仅是试炼,更是一场对“自我”的审判。
你要成为谁?
要走哪条路?
是以记忆为祭,换取力量?
还是守住那些残缺却真实的过往,哪怕前路寸步难行?
她没有收回手。
玉中光影流转,尚未熄灭。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深处,那颗由断脉交织而成的巨大“心”,正缓缓收缩了一下。
像在屏息等待。
血,顺着顾微尘的掌心滑落,在玉璧上蜿蜒成一道暗红纹路。
那滴鲜血触玉的刹那,仿佛引燃了某种沉寂万古的禁制。
玉面骤然泛起幽光,银壶拼合的画面开始扭曲、崩解,如同被无形之手撕碎的画卷。
她没有挣扎,只是闭上了眼——不是逃避,而是回归。
识海深处,九百个日夜浮现:凌晨三点的修复室,冷光灯下镊子与金属微粒的轻响;失败第七十三次后,她盯着显微镜中错位半毫的纹片,指尖发抖却仍稳如磐石;还有那一千二百次校准角度时的心跳节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打磨时间本身。
她不要那“圆满”的瞬间。
她要的是过程里每一寸未曾被看见的坚持。
青蚨剑在掌心划出的伤口并不深,却极精准——如同她前世修复文物时对金箔厚度的掌控。
血珠渗出,一颗颗坠入玉面裂隙,竟未四散流淌,而是自行汇聚,顺着古篆笔画逆向游走,将“道非完璧,缺处即路”八字染成赤色。
钟鸣再起,这一次,是从铜傀心口震荡而出。
“你拒补全?”原匠之声冷若寒铁,字字如钉,“凡修者皆求无瑕,尔竟以残为道?荒谬!此乃匠冢至理——器不成圆,不配承心!”
环墙内残器嗡鸣加剧,似有万千器魂齐声悲啸。
火疤妇后退半步,焚心火种在瞳孔中剧烈跳动;魏无牙横刀于前,执灯刀刃泛起微弱灵光,护住众人周身。
七弦子低喝:“小心!这是‘真言镇魂’,能直接震碎道心!”
可顾微尘依旧伫立原地。
她睁开眼,目光穿透玉面幻影,直视铜傀无面之首:“你说‘修’是为了‘全’?可我修过千年文物,从未见真正‘完整’之物。裂痕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它活过的证明。”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压过了地脉轰鸣,“你们怕残,所以用尽手段填补、掩盖、重塑……可若连‘残’都不敢留,又怎能触及‘真’?”
话音落下,血纹骤亮!
玉璧猛然炸裂——不是碎成两半,而是化作无数细碎晶屑,如星雨般迸射,尽数没入她胸前三脉交汇之处。
剧痛袭来,顾微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体内经络如遭雷击。
原本勉强维系的伪灵脉寸寸崩断,可就在断裂处,新的脉络正从裂痕中生长而出——非金非玉,亦非血肉,竟是由无数交错细密的“裂纹”自行编织而成。
灵气流转其上,不再追求浩荡奔涌,反而如细流穿石,缓缓而精准地渗透每一寸死角。
原心玉灵盘绕她心口,青丝微颤,终于开口,语调罕见地少了讥讽:“你终于懂了……修天者,不求无缺,但求不断。”
黑崖之上,玄衣身影静静伫立。
陵不孤望着下方地渊中那一道渺小却倔强的身影,袖中剑穗轻轻晃动,那枚刻着“孤”字的玉坠,在风里无声轻响。
他眸光微动,低语几不可闻:
“她走的路,比我想象的……更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