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崖之下,地脉搏动如鼓,沉闷而绵长,仿佛远古巨兽在深渊中缓缓苏醒。
每一次震动都顺着岩层传导至足底,震得人骨髓发麻。
顾微尘立于七人中央,玄鳞甲覆背,金纹随地脉起伏明灭,宛如活物呼吸。
她闭目内视,神识沉入丹田。
那道淡青色的灵流——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正与地心深处的律动悄然同步。
不是牵引,不是汲取,而是共鸣。
像两股水流,在极细微处找到了相同的频率。
她指尖轻触胸口,护心鳞图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细密刺痛,如同千万根银针在血肉间游走。
裂纹正在延伸,深入经络、渗入脏腑,却并不带来毁灭性的痛楚,反而像某种……重塑前的剥离。
“你修了七人,缝了阵,现在轮到自己了。”盘踞在她心口的原心玉灵忽然开口,青丝小蛇般的身躯微微卷曲,吐信时冷语如霜,“你以为你在修复归墟?不,是你先被它选中了。”
顾微尘没有回答。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前方那圈由残器堆砌而成的环形高墙之上。
刀锋斜插,断尺交错,碎鼎倒悬,裂镜层层叠压,仿佛无数匠人临死前仍紧握工具,将毕生执念铸成一座无字碑林。
锈迹斑驳,焦痕累累,每一件残器都带着未竟之志的气息,沉默地指向中央。
石皮老吴跪坐在地,耳朵贴着黑岩,脸色惨白:“它们……都在哭。”声音颤抖,“不是风声,是器魂在哀鸣,千百年来没人听懂。”
顾微尘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滴观微浆,点于指尖。
她蹲下身,轻轻抚过一柄焦黑断裂的剑脊。
刹那间,识海翻涌。
画面奔腾而来——
一名灰袍老匠跪坐雪地,双手皲裂,用最后一点灵火试图熔接剑脊裂痕;敌人的箭矢穿透他的肩胛,他依旧不肯松手;剑刃嗡鸣,似有不甘,可终究在他掌中断作两截。
临终前,他喃喃一句:“差一丝……就差一丝便可圆满……”
影像消散,顾微尘指尖一颤,观微浆滴落,浸入断刃。
那剑竟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极低的嗡鸣,像是回应。
她缓缓站起,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地底的轰鸣:“他们不是死于外敌……是死于‘修不全’的执念。”
七弦子皱眉:“执念?多少修士求道不得,不正是因执念太深?”
“可若执的是‘完美’二字,那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错了。”顾微尘望着环墙中央——那里悬浮着一具无面铜傀,通体铭刻着古老匠纹,心口嵌着一块温润玉璧,光洁如月,流转微芒。
玉面浮现出一行古篆,笔划如刀凿:
道非完璧,缺处即路。欲取吾心,先献汝忆。
火疤妇猛地踏前一步,焚心火种在瞳中跃动:“拿走她的记忆?那她还是她吗?一个没有过往的人,凭什么承载归墟之心?”
魏无牙握紧执灯刀,刀锋轻震,似也在抗拒。
七弦子凝视那玉璧,神色复杂:“这是心祭之阵……以记忆为引,换道基为酬。但代价太大。一旦失去记忆,哪怕得了原心玉,也未必能驾驭。”
众人沉默。
唯有顾微尘向前一步。
她看着那玉璧,目光平静,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回到那个阳光斜照的修复室。
檀木案上,一只唐代银壶静静躺着,鎏金舞马衔杯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戴着白手套,手持极细镊子,一点点拼合壶身裂片。
旁边有人鼓掌,说“成了”,她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壶身终于完整闭合,眼中泛起微光。
那是她此生修复的第一件国宝。
也是她第一次明白——有些破碎,并非毁灭,而是等待重逢。
她伸手,指尖触及玉璧。
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