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垢难清,因其源于执念;而执念之所以生,是因为从未被真正看见。
她转身,正欲说话——
忽见火疤妇迈步而出。
女人低垂着眼,掌心火种微微跃动,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她走到炉前,离火焰最近的地方,站定。
然后,她轻轻抬起手。
那一簇焚心火种,竟如细流般从掌心剥离,缓缓飘向残炉,宛如归鸟投林。
她闭上眼,唇角微颤。
“你说你是被火记住的人……”她的声音极轻,几近呢喃,“那我也试试,被炉记住。”火疤妇的掌心空了。
那一缕焚心火种如溪流汇海,悄然没入残炉裂口。
刹那间,炉腹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锈蚀千年的铁链被缓缓拉直,又似冻土之下春脉初动。
黑垢自炉壁剥落,簌簌如雨,露出内里斑驳却温润的铜胎——那不是腐朽的遗迹,而是曾被长久封存、终于得以呼吸的活物。
她看得清楚:那些剥落的心垢并非消散,而是化作细碎光尘,在空中短暂盘旋后,竟被火疤妇身上一道隐晦的灵纹悄然吸纳。
那纹路藏于腕间,形如焦痕,此刻正微微发烫,如同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你在……共鸣?”顾微尘低声问,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火疤妇没有睁眼。
她的脸上掠过痛苦与释然交织的神情,唇角渗出一缕血丝,却仍在笑。
“从前他们说,控不住火的人,就该被火吞。”她声音轻得像风穿隙,“可没人教我——也许不是我配不上火,是火也等着被人听见。”
话音落下,炉心骤然亮起。
那不是烈焰升腾的炽光,而是一簇静静摇曳的暖芒,澄澈如初阳破雾,温柔地铺洒在众人脚前。
它不灼人,不逼退黑暗,只是存在——坚定、沉默、不可忽视的存在。
石皮老吴怔怔望着炉火,粗糙的手掌抚上胸口旧伤疤,喃喃道:“它在哭……三十年前,我在北岭埋下第一块采石碑时,地脉也是这样颤了一下。那时我以为是地震,现在才懂——那是大地在回音。”
七弦子指尖轻拨,琴匣中六弦齐鸣,音波无形扩散,竟在空中凝成淡金符纹,缓缓缠绕炉体。
他眼中执念动摇,仿佛有旧日枷锁寸寸崩解。
“原来如此……执灯不必自焚,控火不必自毁。”他低语,声带沙哑,“所谓‘承道’,从来不是舍弃自己,而是学会与己和解。”
顾微尘听着,目光却已移向炉底。
就在那团纯净火苗之下,一道幽影缓缓浮现——是锁形,古老而森严,九曲回环,刻满禁制纹路。
她脊背忽地一凉,一股熟悉的悸动感自尾椎窜上脑际。
她猛地解开外袍半幅,映着炉火看向肩胛之间的星轨印记:七颗微光星辰排布成北斗残阵,而其中第三星位延伸出的一道隐线,竟与炉底锁影的纹路完全吻合!
“这锁……”她呼吸微滞,“和陵不孤心口的雷锁,同源。”
仿佛感应到她的思绪,千里之外的绝崖之上,狂风骤止。
陵不孤猛然睁眼,幽蓝灵流自天穹倒灌而下,直冲心脉。
他胸口那道贯穿三重经络的雷锁剧烈震颤,裂纹中泛出血色金光。
他抬手按住剧痛之处,眸光穿透虚空,望向归墟方向,唇间逸出一句极轻、却又斩钉截铁的话:
“你修的灯……照到我了。”
影炉殿内,炉火稳定,七道人影被映在墙上,持兵执器,姿态各异,宛如神只列阵。
顾微尘收拢衣襟,遮住星轨,眼神渐深。
远处,通道尽头幽光微闪,似有石质结构若隐若现。
石皮老吴率先迈步,走向那未知深处。
其余人未语,默默跟上。
唯有顾微尘脚步稍缓,回首看了眼那盏不再吞噬执念、反而温暖如初的炉火,轻轻闭了闭眼。
她修复的,从来不是物件。
而是人心对“完整”的执念本身。
(引子终)
前方,七碑林立,静默如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