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无数匠人跪地痛哭。
她回头一笑,轻声道:“修不了天,就补地吧。”
画面戛然而止。
顾微尘睁眼,眼中已有水光。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具身体虽为凡尘根,却能在绝境中感知万物细微破损;为何她对“修复”有着近乎本能的执念。
因为她本就是被修补过的存在——
是那场大劫后,唯一活下来的“残脉转生”。
地底骨片,仅差最后半寸便可归位。
可虚影已几近透明,金光几不可见。
她抬起手,似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未能出口。
只是轻轻一指,点向角落那道最不起眼的裂隙。
仿佛在说:那里,还有人在等。
风窟重归寂静。
唯有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悠长、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叹息。
像是等待了三百年的呼吸,终于有了回应。火疤妇突然动了。
她原本蜷缩在墙角,枯瘦如柴的手臂上布满焦黑疤痕,像是一具被烈火焚尽后勉强拼凑的躯壳。
可此刻,那双浑浊的眼中竟燃起一簇幽红的火苗——不是寻常火焰的炽烈,而是一种近乎哀悼的、低语般的光。
“她说……冷了很久。”
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骨头深处渗出。
话音未落,她猛地撕开胸前衣襟。
一道深陷的旧伤裂开,鲜血未流,反有一缕赤金色的火种自心口缓缓升起,如丝如缕,细若游蛇,却蕴着灼魂之温。
那是“焚心火种”,传说中唯有以自身神魂为薪才能点燃的匠人遗火——三百年前,曾有七十二丹奴以此殉道,只为熔铸坤枢最后一道封印。
如今,这火种顺着她指尖流淌而出,沿着石壁裂隙蜿蜒渗入地底。
伪气所触之处,寒霜消融,岩层微颤,仿佛冻僵的血脉正被轻轻唤醒。
魏无牙立刻横刀而立。
断刀无锋,刃口崩缺,却是他用十年血骨祭炼而成的“执灯人兵”。
刀身嗡鸣,药光流转——那是他在秘境深处猎杀毒蛊、采集百瘴,熬煮七七四十九日凝成的护脉灵膏。
此刻随着心念催动,药光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顾微尘与那枚即将归位的地脉骨片牢牢护住,隔绝外扰。
“撑住。”他低声道,目光如铁,“别让她的火熄了。”
与此同时,石皮老吴跪趴于地,十指深深抠进石缝,额头青筋暴起:“左三寸!脉跳两次,再推!”
采石匠对地脉的感知比任何罗盘都精准。
他能听见大地骨骼错位的声音,能摸到灵气淤塞的节点。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手——盲眼琴童以指代弦,奏出稳定魂魄的安神调;跛脚阵童将残破阵旗插于四方,借余势引气归流;哑女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空中画出古老的承力符纹。
七人七器,心印相连。
他们没有高深修为,没有天赐灵根,有的只是三百年来被遗忘、被践踏、却被匠主亲手救下的命。
此刻,他们的气息透过手中残器,在虚空中织成一张无形之网,牵引着伪经脉之气,缓缓注入那道千年裂痕。
如同缝合伤口,一针一线,不容错乱。
子时将至,天地交泰。
顾微尘的手指稳如磐石,静心泥已泛灰黑,那是魂力透支的征兆。
但她依旧闭目凝神,感知着地底每一丝细微变化。
终于,在第七轮脉搏震颤之后——
一声轻响,似玉扣合,又似骨归槽。
那枚幽蓝骨片,彻底嵌入主脉枢纽。
刹那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地底轰然爆发!
金光自裂隙中奔涌而上,如江河破闸,浩荡冲天。
风窟剧烈摇晃,碎石簌簌坠落,而长廊尽头的虚影却笑了。
她望着顾微尘,眼中不再有痛楚,只有释然。
“命,还给你了。”
语毕,身影如烟散去,唯有一道微光落入鼎中。
两半灵匠令完全契合,青铜表面浮现出崭新纹路:七道人影并肩而立,手中所持非刀非剑,而是七根金线,交织成网,正缝合大地裂痕。
顾微尘缓缓起身,握紧复苏的灵匠令,望向长廊更深处。
那里,一座巨碑悄然浮现,碑面斑驳,刻着两个古老大字:归墟。
她轻声开口,像是回应,又像是宣誓:
“我不是来还债的……我是来,把命还给所有被断掉的人。”
就在此刻——
远在北荒绝崖,陵不孤猛然睁眼。
心口雷锁“嘣”地崩裂第八寸,幽蓝灵流冲天而起,撕裂夜空。
崖底血字彻底燃尽,化作一道光痕,笔直射向北方,仿佛跨越山海,只为标记她走过的每一步。
而风窟之内,坤枢重启的余波尚未平息。
长廊忽然剧烈震颤,石壁上那幅描绘匠者跪拜的古图竟开始缓缓移动,线条扭曲重组,似要形成新的阵列。
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方更深一层的刻痕。
顾微尘眼神一凝,迅速取出最后一点静心泥,覆于双手,俯身贴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