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窟深处,长廊如时光的裂隙,斑驳光影在石壁上缓缓爬行。
那虚影凝成女子轮廓,披着残破匠袍,断裂的经脉自胸腹蜿蜒而出,如金线垂落,深深扎入地底——与断绝的地脉相连,光流汩汩,似血泪逆涌。
顾微尘指尖轻颤。
她见过这张脸。
不是在这方世界,而是在三百年前的古籍残卷中,在一座坍塌神庙的壁画底层,她曾亲手剥离千年积尘,修复过一幅褪色画像——画中人执锤立于天裂之前,身后是崩裂山河,身前是一道由自身血脉织就的封印之链。
那时她只当那是传说,是匠人供奉的图腾。
可此刻,那张被岁月掩埋的脸,正静静望着她,目光穿透三百年光阴,落在她心口最深的一道空洞上。
青蚨剑灵的声音在识海低鸣:“匠主最后修补的,是她自己……而你,是她断掉的那截脉。”
一句话,如凿破混沌。
顾微尘呼吸一滞。
血脉?
承续?
她从来不信宿命,只信手中之艺、眼中心量。
可此刻,寒村铜牌碎裂后渗出的血,仍在指尖灼烫;那鼎心浮现的“断脉者,方可续脉”,字字如钉,楔入神魂。
她低头看向掌中灵匠令——半块青铜残片,纹路如藤缠心。
这是她在归墟试炼中以伪气凝形所得,象征“断脉承道者”身份。
如今它与鼎中另半枚遥相对应,却始终无法契合,中间仿佛缺了一丝不该缺失的东西。
不是材质,不是形状。
是“信”。
七弦子忽然动了。
这位北荒老阵师,白发如霜,枯手扶琴,一步步走向残鼎。
他脚步极缓,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刀锋上。
三百年,他守此门三百年,不为权,不为道,只为一句当年匠主临封前的低语:“若有人能见我真形,必是你等已无路可退。”
他跪下。
不是向神,不是向道,而是向着那即将消散的残魂。
“我非匠主血脉。”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如钟,“但我记得她的手温,记得她修第一道阵纹时,手指被灼伤仍不肯停。我记得她最后一夜说:‘地脉不是死物,它会痛。’”
他抬手,拨动七弦琴最后一根弦。
铮——
音未落,弦已断。
那一缕断裂的琴弦化作纯白光丝,飘然缠上两半灵匠令。
光纹流转间,残缺的令纹竟开始缓缓弥合,青铜表面浮现出古老铭文:归墟启,万脉通。
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沉睡巨兽的心跳复苏。
石皮老吴猛地扑倒在地,耳贴冰凉石板,满脸惊骇:“地脉在哭……它想通!”他颤抖的手指向墙角一道细不可察的裂隙,“坤枢不是毁了!是卡住了!就像断骨错位,接不上气!”
顾微尘瞳孔微缩。
她立刻取出观微浆,涂抹双目。
视野骤然清明,肉眼不可见的伪气如雾弥漫,顺着裂隙渗入地底。
刹那间,她“看”到了——
在地基之下,一片灵脉骨片,一寸多长,通体幽蓝,本该嵌入主脉枢纽,却因当年封印冲击偏移了三寸,如同错位的榫头,死死卡住了整条地脉的流通之路。
伪气触及之处,那骨片竟微微震颤,似有灵性抗拒。
“不是不能修。”她低声自语,“是没人知道它错了位置。”
她闭眼,静心。
从怀中取出一小团灰白色泥膏——静心泥,采自千年古墓椁心,专用于稳定心神、延缓魂力流逝。
她将泥覆于指尖,仿若执针,以伪气为引线,缓缓探入裂隙。
牵引。
一点,再一点。
每一次推动,都像是在撬动整座山脉的重量。
地底轰鸣渐起,空气中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而那长廊尽头的虚影,也随之黯淡一分,金光自经脉处加速流逝,仿佛每一寸推进,都在消耗她残存的魂魄。
“别再靠近了……”七弦子喃喃,“她撑不住的。”
可顾微尘没有停。
她看见了那骨片背后的真相——它并非天然生成,而是被人强行剥离、又故意错置。
这一手,狠辣精准,目的不是毁灭坤枢,而是让地脉慢性窒息,最终在无人察觉中彻底坏死。
蓄谋,已久。
她的指尖终于触到骨片边缘。
就在伪气即将将其归位的瞬间——
整座风窟猛然一震!
裂隙深处,忽有极细微的嗡鸣响起,仿佛某种沉眠之物被惊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伪气反噬而来,直冲识海。
顾微尘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丝,但她依旧咬牙稳住手势。
而就在此刻,那虚影缓缓抬手,指尖轻点顾微尘眉心。
一道记忆碎片,无声坠落——
天光崩裂,苍穹如釉裂瓷。
一名女子立于大地裂口之上,双手结印,将自己的心脉一寸寸抽出,化作锁链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