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被初阳驱散,栖霞墟的喧嚣已然沸腾。
这里是外门弟子的世界,一个由汗水、灵石和偶尔迸发的希望构成的微缩丛林。
顾微尘像一只幽灵,蹲在墟市最偏僻的“废器角”,指尖在堆积如山的残物间无声滑过。
锈蚀的铁片,崩裂的玉符,烧焦的符纸——它们的气息冰冷而死寂,如同被岁月抽干了灵魂的尸骸。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与周围为了一块下品灵石争得面红耳赤的弟子们格格不入。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截冰凉的硬物,半埋在灰白的草木灰烬之下。
她拨开灰烬,一柄断了一半的短剑显露出来。
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蚀痕,唯有剑脊上两个模糊的古字依稀可辨——青蚨。
这柄剑,死了。
任何一个修士都能做出这个判断。
但顾微尘不同。
她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陶片,那陶片色泽暗沉,仿佛是她随手从泥地里捏出来的,上面却刻着肉眼难辨的繁复纹路。
这是她用宗门分发的最劣质的“静心泥”混合了三种不同的灵草粉末,耗费十个夜晚才烧制成功的“谐频片”。
她将谐频片轻轻贴在“青蚨”的剑身上。
闭上眼,一缕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顺着指尖渡入陶片。
刹那间,一种奇异的共鸣通过陶片传回她的感知。
那是一种脉动,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却又顽固地不肯熄灭。
它还活着!
顾微尘的心猛地一跳。
这柄剑的“灵”未死绝,只是被禁锢在了破碎的躯壳里。
前世,她在敦煌修复濒临湮灭的绢画时,曾用一种自配的“显影浆”让褪色的千年笔触重现神采。
那个瞬间的记忆与此刻的感知重叠,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就地取材,抓起一把细腻的草木灰,又取来陶罐里饮用的井水,以一种精确到毫厘的比例混合,指尖飞快搅动,调成一碗灰黑色的粘稠浆液。
她称之为“观微浆”。
她将浆液均匀地薄涂在剑面之上,随后静静等待。
夜幕降临,清冷的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洒在废器角的每一个角落。
奇迹发生了。
那柄被“观微浆”覆盖的短剑上,一道道原本被蚀痕与污垢掩盖的灵纹,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荧光残影。
它们像一条条被斩断的河流,主脉清晰可见,共有七处狰狞的断裂。
然而,在所有断裂的灵纹交汇的核心,一个米粒大小的阵眼,依然顽强地闪烁着最后一丝生机。
这不是炼器,这是“文物”修复。
顾微尘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心中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拆解下剑柄上早已碎裂的镶玉,在残渣中捻出了几颗比沙粒还小的庚金碎粒。
这是南荒战兵常用的炼材,坚韧无比,善于传导杀伐之气。
她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将短剑横于膝上。
她没有工具,便以指尖为针;她没有高深修为,便引动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可笑的灵气为线。
她模仿着前世修复古籍时用的“金缮引线法”,将灵气凝聚成丝,沿着第一处灵纹裂隙,极其缓慢地开始“缝补”。
每一丝灵气的探入,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入她的经脉。
她的“凡尘根”脆弱不堪,承载力低到了极限,每一次灵气的引导都是一次酷刑。
但她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在剑身上,瞬间蒸发。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发光的裂痕,和自己颤抖却稳定的指尖。
七日七夜,顾微尘不眠不休。
当最后一处断裂被她用指尖渗出的血与灵气勉强弥合时,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也就在那一刻,膝上的青蚨剑发出一声轻微的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