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佛堂飘着陈年老檀的苦香,云苏微掀帘进去时,雪粒子正顺着廊角的冰棱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水痕。
萧玉娆跪在蒲团上,背影像一截枯了的梅枝。
她发间的金步摇歪在耳后,珠串垂落,扫过颈间一道极浅的旧疤——那是十年前她替先皇后挡刺客时留下的。
医卿来了。她没有回头,指尖抚过供桌上的半块玉牌,本宫烧了三天龙涎香,连佛前的长明灯都灭了两盏,佛祖不肯应我,倒把你等来了。
云苏微站在门边,望着她袖中露出半截的青瓷瓶。
空的,瓶底还粘着几粒朱砂粉——是能让人走得毫无痛苦的往生散。
娘娘召我来,是要诊脉?她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落在地上的香灰,还是...
诊什么脉?萧玉娆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瓷片划过水面,本宫这副身子,早被后宫的阴毒腌入味了。
当年喝的避子汤,坠胎时灌的红花水,哪样不是本宫亲手端给那些美人的?她转过脸来,眼尾的泪痣被烛火映得发红,可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云苏微没说话,却伸手按住了腰间的银针袋。
最可笑的是,本宫当年也有个孩子。萧玉娆的指甲掐进掌心,七个月大的小皇子,胎动时总爱踢本宫的右腹。
后来...后来皇后娘娘被废,本宫跪在御阶前三天三夜,求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饶她。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指缝渗出点点腥红,陛下说,要本宫亲手喝了那碗药。
他说,喝了,就放皇后去太液池的小佛庵吃斋。
云苏微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太液池那座终年锁着的佛庵,去年冬天她替太后诊脉时,曾隔着朱漆门听见里面有女人哼《采莲曲》,调子都走了。
药是本宫亲手煎的。萧玉娆摸出那半块玉牌,对着烛火照,先皇后的陪嫁嬷嬷说,这玉牌能保平安。
本宫就着参汤吞下去半块,想着或许能替孩子挡灾。她突然将玉牌摔在地上,碎玉溅到云苏微脚边,结果呢?
孩子没了,皇后被赐了白绫,本宫的肚子里,从此连颗卵子都留不住!
佛堂外的雪下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云苏微蹲下身,捡起半块玉牌。
玉质温凉,刻着的二字被磨得发亮,想来是主人日日摩挲的。
娘娘召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她将玉牌放在供桌上,您袖中的往生散,足够让您睡过去。
可您等了三天,等的是我来见证。
萧玉娆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您说,本宫疯了吗?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云苏微的皮肉里,当年本宫替皇后挡刀时,满宫都说本宫忠;后来本宫替陛下毒杀宠妃时,满宫都说本宫贤;现在本宫要烧了这佛堂,烧了这身染满血的皮,他们是不是要说本宫疯?
云苏微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恨意与绝望,突然想起北境驿站里那些不肯轮回的魂。
他们要的是活,而眼前这个女人,要的是死得干净。
您没疯。她轻轻抽回手,您只是烧了半生的执念,想换一抔干净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