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秋夜裹着桂花香,苏济堂后宅的烛火却熬到了第三更。
云苏微伏在案前,狼毫笔在宣纸上划出最后一道墨痕,《女子毒症录·梦欢草篇》的卷尾终于落下“云苏微”三字。
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案角的茶盏早凉透了,残茶在白瓷上洇出暗黄的渍。
“姑娘,该歇了。”许怀安端着药盏跨进门槛,药香混着他身上的艾草味,“这七日您只合过三个时辰眼,再熬下去——”
“怀安哥,你看这个。”云苏微翻到卷中某页,指尖点在“成瘾机制”四字上,眼底闪着光,“我把梦欢草里的致幻成分和罂粟碱做了对比,竟有三成相似。等明日呈给户部,他们总该信这东西不是什么脂粉,是能啃噬人心的毒。”
许怀安的叹息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她发间松散的珠钗,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终究没再说劝的话,只将药盏推近些:“趁热喝。”
夜风突然卷起窗纸,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云苏微正欲拢袖,鼻尖忽然泛起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
她动作顿住,喉间泛起生理性的恶心——这是氰化物的味道。
“厨房!”她猛地起身,茶盏“当啷”摔在地上。
许怀安被她撞得踉跄,刚要问,就见她已提着裙角往院外跑,“快封了厨房!所有今日送进来的食材,米、面、油、蜜,一样都不许动!”
后宅的灯笼次第亮起。
云苏微攥着银针冲进厨房时,厨娘正端着新熬的桂花蜜要往主院送。
她抢过蜜坛,银针探进去不过半刻,针尖便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氰苷。”她捏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
前世做急诊医生时,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微量氰苷会让人头晕昏厥,量大则七窍流血而亡。
可谁会往桂花蜜里投毒?
“他们不敢明杀,就下阴招。”她冷笑,指腹蹭过坛身的朱漆印,“这蜜是城南福来斋的,我前日才夸过他们家蜜酿得纯。”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离玄烬的玄色大氅卷着夜露撞进厨房,发冠歪斜,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猩红:“阿微!”
他一眼看见她手里的毒蜜坛,喉结滚动两下,猛地将她拽进怀里。
云苏微被撞得后背抵上墙砖,却听见他心跳如擂鼓:“谁准你自己试毒?嗯?”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要是银针没探出来?要是你晕过去?”
她想推他,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的大氅裹住她整个人,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混着雨夜里未散的寒气。
云苏微忽然想起今早他去水师查案时的背影,那时他还穿着明黄的钦差服,如今却连官靴都没换,沾着星点泥渍。
“我有分寸。”她低声道,指尖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不过是微量——”
“分寸?”离玄烬突然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你总说自己有分寸,可你是云苏微,是能把毒方翻成医书的云苏微,是能让扬州城姑娘们擦脂粉不用发抖的云苏微。”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要是出事,这江山要了有什么用?”
廊下忽然响起轻咳。
云苏微这才惊觉许怀安不知何时退到了院门口,正背着手往假山那边走。
赵太君捧着药膳站在月洞门外,银发被夜风吹得乱,却笑得慈和:“老身活了六十岁,倒头来才知道,狼护崽时,连尾巴都要卷着护。”
夜更深了。
云苏微躺在寝室的拔步床上,望着帐顶的苏绣并蒂莲,翻来覆去睡不着。
离玄烬的话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原以为两人不过是盟友,他图她的医术破局,她图他的权势自保。
可刚才他抱她时,那股子近乎偏执的紧张,不像是装的。
窗外竹影摇晃,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云苏微屏息,指尖悄悄摸向床头的系统仓库——她早把神经麻痹粉藏在锦匣里了。
她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青砖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却让她的脑子更清醒。
黑影翻窗的瞬间,她抬手将粉末撒向窗棂。
那人身形顿了顿,刚要摸刀,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四肢像被抽了筋似的瘫软。
云苏微点燃烛台,火光照亮刺客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
“太子的人?”她端着烛台走近,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还是齐王?”
刺客突然咬碎唇间的瓷囊,却见云苏微的银针“噗”地扎进他喉结旁的人迎穴。
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