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血火断后(1 / 2)

冰冷的现实,如同黑水河初冬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大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悬殊的兵力差距,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让人窒息。

西面,秃发乌孤率领的羌戎骑兵主力已然抵达。虽然大康带人仓促设置的路障和那几颗零星的火药,确实造成了一些前哨的混乱,惊扰了部分战马,稍稍延缓了最先头部队的冲击势头,但当那如同滚滚乌云般的近五千骑兵完全展开阵势时,这点微不足道的阻碍便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马蹄声不再是远处的闷雷,而是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要将整个河岸阵地踏碎。大地在哀鸣,工事顶棚的尘土簌簌落下。骑兵们并未愚蠢到直接冲击坚固的土木主体,他们如同经验丰富的狼群,分成数股,开始环绕工事西侧高速游弋,马背上的羌戎射手以精湛的技艺,将一波波密集的箭雨泼洒向每一个可见的射击孔和垛口。箭矢撞击在加固过的原木和夯土外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夺夺”声,压制得守军几乎无法露头,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眼睁睁看着那一片令人绝望的骑兵海洋。

东面,情况同样危急。从芦苇荡成功泅渡上岸的三千邢国精锐步卒,在校尉高顺冷酷高效的指挥下,已迅速完成了集结和初步的整队。他们确实是胥犴麾下的锐士,遭遇火药埋伏虽有瞬间的伤亡和骚动,但很快便在各队军官的呵斥下恢复了秩序。此刻,他们组成了严密的盾阵,巨大的橹盾在前,掩护着身后的长枪兵和弓弩手,如同一个移动的、布满尖刺的钢铁堡垒,沉稳而坚定地开始向工事东侧推进。他们甚至携带了飞钩和简易的云梯,显然对攻坚有着充分的准备和丰富的经验。冰冷的杀气,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

最让大康心头滴血的是正面的变化。河对岸的邢国将领显然不是庸才,在持续试探性的佯攻中,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工事内反击火力的密度和强度,远低于预期,甚至出现了不应有的间歇。判断出守军兵力严重不足后,进攻的号角声陡然变得高亢而急促!更多的木筏、皮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被疯狂地推入水中,原本还带着几分试探意味的箭矢覆盖,瞬间变得狂暴而不计成本。更可怕的是,几艘格外坚固、蒙着生牛皮的筏子,在付出了相当代价后,竟强行冲到了河滩边,数十名剽悍的邢国甲士嚎叫着跳下齐膝深的冰冷河水,挥舞着刀斧,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击工事正面的障碍物,企图建立稳固的登陆点!

三面受敌,每一面的敌人都如同汹涌的潮水,而己方这区区一百五十人,就像是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一叶扁舟,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巨浪疯狂拍打、撕扯。工事内部的空间被无形的压力分割,士兵们如同救火队员,在三个方向的防御点之间疲于奔命。弩箭的消耗速度快得令人心惊肉跳,每一次弩机震响,带走敌人性命的同时,也意味着那本就不充裕的箭囊又空了一分。体力在急速流逝,呼吸变得灼热而粗重,手臂因为反复开弩而酸痛麻木。伤亡开始不可避免地出现,一声声压抑的痛哼,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身旁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残酷地冲击着每一个幸存者的意志极限。

“营长!西面第三号垛口的弩箭打光了!”

“东面敌人抵近三十步!盾牌太硬,弩箭效果不好!需要滚木!”

“正面!正面有敌人爬上来了!快顶回去!”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传来,每一个都让大康的心沉下去一分。他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创,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他嘶哑的吼声在工事内回荡,挥舞着已经砍出缺口的佩刀,哪里出现缺口就扑向哪里。一个时辰的高度紧张和血腥搏杀,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这小小防御圈内本就不多的资源和运气。工事内原本还算密集的反击火力,此刻已变得稀稀拉拉,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这种变化,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地传递给了围攻的敌军。

“他们的弩箭快没了!力气也耗尽了!勇士们,加把劲,冲进去!”一名羌戎千夫长兴奋地挥舞着弯刀,用最直白的方式激励着部下,骑兵们的嚎叫声更加狂野。

东面,高顺冷静如冰的声音透过面甲传来:“敌军力竭,阵脚已乱。弓手持续压制,刀盾手,举盾,推进!先登者,赏百金,官升三级!”邢国步卒的盾阵更加紧密,推进的速度明显加快,如同一堵死亡的墙壁缓缓压来。

正面的邢国将领更是看到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声嘶力竭地催促着后续部队:“快!快渡河!他们顶不住了!率先登岸者,重重有赏!”更多的筏子不顾伤亡地冲向河滩,登陆的士兵越来越多,开始如同蚁群般攀附工事外墙,用刀砍,用手扒,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压力骤增!东西两面的敌军几乎同时发起了总攻般的猛烈冲击,而正面的堤坝也到了崩溃的边缘。整个工事都在呻吟,摇摇欲坠。大康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再犹豫片刻,所有人都将被这三股铁流碾碎,连最后一丝撤退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他猛地一个踉跄,靠在一个垛口边稳住身形,一把拉过刚刚冒险从敌军缝隙中潜回、浑身湿透、带着好几处箭矢擦伤和深深刀口的一连长王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路线!找到了吗?!”

王悍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闪烁着沉稳坚定的光芒:“找到了!营长!沿工事后方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干涸排水沟往南半里,右拐穿过那片布满砾石的乱石滩,那里地势起伏,能有效避开羌戎骑兵主力的直接冲击和视野!然后可以斜插上通往我们第二道防线侧翼的一条猎户小路!路很难走,荆棘密布,但足够隐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好!信你!”大康没有任何犹豫,生死关头,他对这位以细致稳妥着称的老部下报以绝对的信任。他猛地挺直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咆哮,声音穿透了喊杀声和箭矢破空声:

“传令!全体都有!准备撤退!按预定方案执行!”

“王悍!你带第一队、第三队和所有伤员,立刻从排水沟撤离!动作要快,保持安静!”

“副营长!你带第二队负责断后,用所有剩余的弩箭和火药顶住东西两面的敌人,掩护王悍他们撤离!等第一、三队全部进入排水沟,你们立刻跟上,不得恋战!”

“营长!那你呢?!”王悍和副营长几乎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决绝,他们显然都做好了留下断后、与阵地共存亡的准备。

大康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气的狞笑,拍了拍腰间那几个沉甸甸的火药包:“老子要给胥犴和赫连勃勃留一份‘厚礼’!让他们知道,老子的阵地,不是那么好占的!执行命令!这是军令!快走!”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尽管眼中含泪,心中滴血,王悍和副营长还是狠狠一跺脚,转身嘶吼着传达命令。幸存的士兵们迅速收拢,搀扶起行动困难的伤员,将那些无法带走的沉重守城弩用重锤砸毁关键部件,把剩下的火油泼洒在工事内的易燃物上。在王悍的带领下,这支疲惫不堪却纪律尚存的队伍,如同决堤的洪流,无声而迅猛地涌向工事后方那条隐蔽的、通往生路的排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