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身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条冬眠的毒蛇。
罐子里,是深紫色的、浑浊得如同泥沼般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几颗诡异膨胀的泡沫。那股甜腥致命的诱惑气息更加清晰了,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沦的召唤。
谢临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脸,那些如同淬毒冰锥般的话语,再次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回响——
“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
“你是在救人,还是在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一丝近乎惨然的、带着解脱般意味的苦笑,缓缓浮现在苏渺苍白干裂的嘴角。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垂死的蝶翼。仰起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将罐中那不知名的、散发着不祥甜腥的深紫色液体,对着嘴,毫不犹豫地、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的并非滋润,而是瞬间爆开的、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仿佛吞下了烧红的烙铁,又似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咽喉一路疯狂穿刺、撕裂、灼烧至五脏六腑!苏渺的身体猛地弓成一只被煮熟的大虾,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发出惨叫,却只能挤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漏气声。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天旋地转,耳畔只剩下自己那如同濒死野兽般拉动的、恐怖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轰鸣!
“哐当!” 手中的陶罐脱手坠地,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摔得粉碎,深紫色的毒液如同恶毒的花朵般溅开。
他像一截被彻底抽去筋骨、失去所有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栽倒!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污浊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和尘土。剧烈的抽搐瞬间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痛的狂潮中痉挛扭曲。
黑暗彻底降临。意识沉沦、飘散,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就在那永恒的黑暗即将把他彻底吞没的最后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被那致命的剧毒猛地唤醒、点燃、轰然爆发!
一点幽蓝!
如同深海中浮起的鬼火,又似寒夜中凝结的冰魄,倏然自他死死扼住喉咙的右手食指尖端渗出!那光芒微弱却清晰,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明灭不定,缠绕着他因剧毒而呈现骇人青紫色的指节。蓝光所触及的冰冷潮湿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霜纹!
濒死的躯体因为这奇异光芒的出现而产生了更剧烈的反应,猛地一阵狂颤,深紫色的毒血混合着细碎的冰晶,如同喷泉般从他乌黑的唇间狂涌而出!前堂。谢临正粗暴地将几味气味霸道浓烈到刺鼻的药材——大块生石膏、珍贵的犀角粉、还有那枚价值千金的安宫牛黄丸——投入一只新架起的药锅中。他动作迅疾如电,精准无误,额角青筋因全神贯注而微微贲张,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剂量与可能出现的凶险变化。顾砚在一旁,面色凝重如铁,低声吩咐王七等人准备大量干净的布巾、温水和烈酒,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突然!后间传来一声清晰得令人心悸的陶罐碎裂声!
紧接着,是人体重重砸落在地面的闷响!那声音沉闷而绝望,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是渺弟!” 顾砚脸色骤变,失声惊呼,想也不想就要往后间冲去。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站住!” 谢临的反应更快!那声闷响像是一根针狠狠刺入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惊悚的紧绷。他比顾砚更快一步,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红色闪电,带着一股冰冷的劲风,瞬间就撞开了那扇虚掩的后间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谢临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桃花眼骤然收缩成针尖!
苏渺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泥水血泊之中,身体正经历着恐怖的非人抽搐,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原本昳丽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嘴唇乌黑肿胀,嘴角源源不断地溢出混合着深紫色泡沫和细碎冰晶的污血。然而,最刺目、最诡异、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那双死死扼住脖颈的双手——十根青紫肿胀的手指指尖,竟萦绕、游走着数点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皮肉间流转、明灭,散发出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妖异而寒冷的幽光,将他因剧毒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九幽爬出的厉鬼!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带着奇异甜腥的剧毒气息,混合着一股突兀的、刺骨的寒意,弥漫在这狭小阴暗的空间里。
“该死的!是‘蓝息’!!” 谢临一眼就认出了地上碎裂陶罐旁残留的深紫色粘液和那股独特的甜腥——那是只存在于古老毒经记载中、传说提炼自极北深海毒藻“蓝幽灵”的绝毒!发作迅猛,无药可解!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怎么会去碰这种东西?!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冲到苏渺身边,完全无视地上污秽的血水泥泞,单膝重重跪了下去!他迅速而用力地掰开苏渺死死扼住喉咙、缠绕着幽蓝光芒的手指。那蓝光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一股奇异的、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麻痹感瞬间沿着指尖窜上手臂!谢临心头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这感觉…绝非寻常剧毒所能引发!但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更快!他并指如风,带着残影,疾点苏渺胸前紫宫、膻中、巨阙等几处生死大穴,指力透骨,试图强行锁住那狂乱奔涌、即将溃散的最后一线生机!同时,他猛地扭头,朝着门外嘶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顾砚!拿我的针囊!快!所有的!金针!银针!快!!!”
顾砚此时也已冲到门口,当他看清后间内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时,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但他毕竟是百年世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强大的意志力瞬间压倒了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猛地转身,以近乎搏命的速度扑向谢临那个散落在地的药箱!
谢临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苏渺指尖那明灭不定、如同鬼魅呼吸般的幽蓝光芒上。那光芒在苏渺青紫肿胀的皮肤映衬下,妖异得令人心胆俱寒。一个疯狂的、绝不可能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冰冷地缠绕上他的理智:“蓝息”入喉,见血封喉,神仙难救!可这小子…竟然还有一口气在!这诡异的、散发着致命寒意的蓝光…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似乎在对抗着“蓝息”的焚身剧毒?还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他猛地俯下身,几乎是贴着苏渺那溢出污血的、冰冷的耳廓,声音嘶哑低沉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探寻和无法置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艰难挤出,充满了未知的寒意:
“苏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屋外,暴雨依旧如天河倒悬,疯狂地冲刷着古老书院沉寂的屋脊和青石板路,仿佛要将这夜晚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彻底湮灭在无边的、混沌的水幕之下。
就在百草堂后窗那道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狭窄缝隙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雨帘深处,一双被湿透黑布紧紧包裹、只露出两点冰冷寒星的眼睛,正死死地贴在窗棂之上。当苏渺指尖那幽蓝光芒骤然亮起的瞬间,那双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度震惊与贪婪交织的幽光。紧接着,覆盖着黑布的枯瘦手指,如同鹰爪般狠狠在湿滑的木制窗沿上抓过,留下了五道深刻扭曲、仿佛带着无尽惊疑和觊觎的抓痕。随即,那黑影如同融入雨水的墨汁,无声无息地退入狂暴的雨幕深处,消失无踪。只有那五道新鲜的抓痕,在雨水的冲刷下,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