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用烧过的针尖,极其轻柔地挑开毒箭周围发黑坏死的皮肉。每挑一下,昏迷中的萧执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苏渺自己的手也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他强迫自己稳住,动作尽量精准、快速。黑色的脓血顺着伤口流出,散发出难闻的腥臭。苏渺忍着恶心,用湿布巾不断擦拭。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对萧执是肉体的酷刑,对苏渺是精神的煎熬。当腐肉被大致清理掉,露出底下相对鲜红(但仍带着不祥的青黑色)的创面时,苏渺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再次撒上仅存的一点药粉,然后用那团麻线,笨拙却异常细密地将清理后的伤口缝合起来。每一针穿过皮肉,都像是在他心上也缝了一针。
做完这一切,苏渺几乎虚脱。他看着萧执因剧痛而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灰败的脸色,心中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忧虑。这点处理,杯水车薪。外伤或许能勉强止住恶化,但内伤和深入血脉的毒素呢?他无能为力。
寒冷依旧在侵蚀。苏渺将火堆移近了一些,又出去抱了好几捧积雪进来,放在一个破瓦罐里融化,以备不时之需。他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袄,盖在萧执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蜷缩在火堆旁,紧紧抱住双臂,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不敢睡,必须守着火,也必须警惕着外面可能的动静。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两人相依为命的、摇曳的影子。苏渺的目光落在萧执紧抿的唇角和坚毅的轮廓上。这个强大而沉默的男人,为了他,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感激、依赖、愧疚和一种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在他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萧执紧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痛苦抚平。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冷,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是火堆的缘故?还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萧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压抑的呻吟。
苏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
萧执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但锐利的本质并未消失。他的视线有些涣散,努力地聚焦,最终定格在苏渺那张写满担忧、苍白憔悴却异常明亮的脸上。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你醒了!”苏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哽咽,他立刻凑近,“别说话!你伤得很重,还有毒…你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他手忙脚乱地去捧那瓦罐里融化的雪水。
萧执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自己胸前被粗糙缝合的伤口,又落在苏渺单薄的、冻得发青的身体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布满血痕、冻得通红、甚至还沾着点点乌黑血渍的手上。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震惊,是了然,更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水,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动作笨拙而僵硬地…握住了苏渺冰冷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掌心因常年握刀布满了厚茧,此刻冰冷且无力,但那握住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意味。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苏渺浑身一僵,手中的瓦罐差点掉落。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虚弱的力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坚强。一路奔逃的恐惧、雪夜厮杀的惊魂、独自处理伤口的无助、面对死亡的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他低下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破败的小木屋里低低响起,充满了委屈、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找到依靠的宣泄。
“对…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萧执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那只握着苏渺手腕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收紧了一点。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少年颤抖的发顶,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某种苏渺此刻无法解读的晦暗风暴——是杀意?是决断?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唤醒的东西?
他艰难地移动视线,越过苏渺的肩膀,望向木屋那扇破败不堪、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门板。外面,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而在这风声之外,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耳力,似乎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每一根神经的声音——
嗒…嗒…嗒嗒…
那是…马蹄声!不止一匹!由远及近,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声音被风雪掩盖得模糊不清,但方向绝不会错!
不是侯府杀手那种急促混乱的脚步,而是训练有素、节奏分明的战马蹄音!
是谁?!
萧执的眼神骤然变得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所有的虚弱和迷茫瞬间被凌厉的警惕取代。他猛地看向苏渺,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却清晰的字:
“别…出声…熄火!”
苏渺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萧执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临大敌的凛冽寒光,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外面的风雪更甚!
他毫不犹豫,立刻扑向那堆带来温暖和光明的篝火,用颤抖的手捧起冰冷的雪,狠狠盖了上去!
“嗤啦——”
最后一点火光和温暖瞬间被黑暗与刺骨的冰冷吞噬。狭小的木屋,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和死寂之中。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门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
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催命的马蹄声,仿佛踏在两人的心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