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净后,他拿起那个粗糙的陶罐。指尖触碰到里面冰凉粘稠的药膏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药……果然如他所料。他犹豫了一瞬,最终只取了比萧执刚才少得多的一点,均匀地、薄薄地涂抹在绽开的皮肉边缘,刻意避开了最深处可能触及筋骨的地方。指尖下是温热的皮肤和坚硬的肌肉,以及那道深刻的、代表着守护的创口。每一次涂抹,都能感受到萧执手臂肌肉下意识的绷紧和放松,无声地传递着痛苦与忍耐。
接着是包扎。苏渺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将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绕上去,避开关节活动的位置,松紧适度。他的手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抖得厉害,动作也渐渐流畅起来。昏黄的烛光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融为了一体。空气里只剩下布条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苏渺努力压抑的、轻浅的呼吸声。药草的苦涩气息、血的铁锈味、还有萧执身上那种如同冬日松林般的冷冽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氤氲成一种令人心安的、近乎温暖的氛围。
“好了。”苏渺系上一个不算太利落但足够牢固的结,低低地说了一声,声音带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微喘。他刚想收回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萧执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吸引。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指腹和虎口处覆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持兵器的印记。此刻,那手背上赫然横亘着几道新鲜的、细长的血痕,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正缓缓渗着血珠。显然是之前格挡或擒拿时,被对方粗糙的武器或护甲刮擦撕裂的。
苏渺的目光在那几道血痕上停留了一瞬。他抿了抿唇,几乎没有犹豫,再次伸手,用布条干净的内里一角,沾了点陶碗里仅剩的清水,极其轻柔地擦拭掉伤口周围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动作比处理臂上重伤时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片脆弱的蝶翼。他没有再用药膏——那霸道的药性不适合这种皮外伤。只是仔细地将伤口清理干净,然后撕下自己内衫下摆相对柔软干净的一小条白布,轻轻地覆在那几道血痕上。
整个过程,萧执只是垂着眼帘,沉默地看着少年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细长而微凉的手指在自己手上笨拙却无比认真地动作。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世间唯一重要的事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无声地淌过萧执冷硬沉寂的心湖,带起细微的涟漪。当那微凉的指尖最后一次离开他的手背,一种奇异的空落感悄然升起。
苏渺做完这一切,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扶着膝盖,艰难地想要站直,离开这过于靠近的距离。就在他抬眼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萧执的颈侧。那里,玄色中衣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紧实的古铜色皮肤。而就在那片肌肤上,紧贴着颈侧动脉的位置,悬挂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极其古朴的玉佩。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是一种温润内敛的深青色,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玉佩的形状奇特,非龙非凤,更像是一枚简化的、带着某种神秘韵律的星辰轨迹,线条流畅而古老,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气息。苏渺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玉佩……他再熟悉不过!那形状,那材质,那仿佛蕴含着星辉般的光泽……与他贴身收藏、视若性命的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竟有七八分相似!唯一的区别,似乎只是上面那玄奥纹路的走向微有不同。母亲临死前紧紧攥着它塞进他手里的画面,带着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眷恋,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狠狠撞进脑海。她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那枚玉佩,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口中喃喃着一个模糊的名字……难道……难道萧执……
就在苏渺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住那枚深青玉佩,几乎无法呼吸的刹那——
“嗯?”一直沉默如磐石的萧执,喉间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而凌厉的低哼!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不再是方才的沉寂,而是充满了高度戒备的森然杀意!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拔高,如同一把瞬间出鞘饮血的利刃,凌厉的锋芒几乎割裂了小屋中刚刚凝结起的片刻安宁。他并非看向苏渺,而是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死死盯向屋外无边的风雪黑暗!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枯枝断裂声,如同死神的叩门,突兀地从风雪呼啸的间隙中传来,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土墙,狠狠砸在屋内两人骤然绷紧的心弦之上!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炉火的暖意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机彻底驱散。苏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驱散那灭顶的恐惧——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吗?
萧执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身侧那柄从未离身的漆黑横刀刀柄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准备撕裂猎物的凶兽,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风雪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侧耳倾听着,脸上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凿。
小屋之外,风雪更急了,如同万千鬼魅在凄厉地嘶吼、拍打着门窗。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一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凶兽,将这座孤零零的破屋死死围困。那枯枝断裂的方向,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但萧执和苏渺都知道,那不是错觉。致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已经无声地缠绕上来,吐着猩红的信子,潜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与窗外肆虐的风雪形成绝望的交响。苏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他下意识地看向萧执,只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映着炉火、却冰冷如寒潭深渊的眸子。那枚深青色的玉佩,紧贴着萧执起伏的颈侧,在摇曳的烛光下,流转着幽秘莫测的光泽,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迫近的杀机,无声地低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