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离巢(1 / 2)

这一夜,月华如水,铺子打烊后格外宁静。云妮儿独自在院中徘徊,忽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崇烨大人既来了,何不现身?”

那身影自墙角阴影处缓步走出,崇烨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他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后院,最后落在云妮儿沉静的侧脸上。

“云姑娘这铺子,比之前,气象更新。”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云妮儿转身,微微一笑:“不过是姐妹们齐心罢了,崇烨大人深夜到访,可是公务途经?”

“外出公事已了,返京复命前,顺路来看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云妮儿走到石桌旁,桌上摆好的一副简易棋盘,黑白子分明,这还是之前和珊瑚下的棋局。她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大人可有兴致手谈一局?”

崇烨不语,在她对面坐下,执黑先行。

月色下,棋盘上子落无声,却隐有金戈之气。云妮儿布局绵密,步步为营;崇烨棋风凌厉,善于弃子夺势。中盘绞杀激烈,云妮儿一处看似闲散的布局,忽然连成一片,断了黑子大龙的生路。

崇烨投子认负,看着棋盘,忽然道:“云姑娘何时精通这个了?”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珊瑚教我的,还谈不上精通,只是大人让我罢了。”

云妮儿执起白子,轻轻放回棋罐,发出清脆一响。她抬眸望向夜空中那轮清辉凛凛的明月,声音平静而坚定:

“大人,我想看看,离了巢的鸟,究竟能飞多高,多远。当时流放归来,我见过阳春白雪,尝过百般滋味,现如今我想看更多山海,尝遍世间滋味,这样才不枉此生吧。”

“你想走?你可舍得这铺子?”

“这铺子有何舍不得,我们姐妹几个现在都能独当一面,离了我,她们一样能经营得有声有色,更何况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还是要回来的。”

崇烨凝视着她月光下愈发显得清韧的轮廓,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他见过她在权贵面前的从容,在危机时刻的镇定,在姐妹身边的温柔,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内心深处那片广阔的天空。她所求,从来不只是这一方店铺的安稳。他沉默片刻:

“那便不枉此生。”

夜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月下的对话。

岭南的夏日,与江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溽热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呼吸间都是草木疯狂生长的腥甜气息。云妮儿一身素净的葛布衣衫,跟在一位皮肤黝黑的疍家老妪身后,沿着蜿蜒的水道,深入那片郁郁苍苍的荔林。

她是半月前抵达此地的。将“南北炊烟”全然交托给珊瑚三人。她选择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这以鲜果闻名的岭南,几番打听,才在这水网密布之处,寻到了这位以古法腌渍果品闻名的疍家阿婆。

阿婆话不多,眼神却锐利。初见云妮儿,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整理着刚采下的青榄。云妮儿也不多言,挽起袖子,帮着挑水、洗刷陶瓮,动作利落,态度恭谨。一连数日,她只是默默看着,学着,从辨认果子的生熟,到调配盐与野蜂蜜的比例,再到观察日头与风向对发酵的影响。

“女娃娃,手稳,心静。”这一日,阿婆终于主动开口,沙哑的声音像被江水浸泡过。她指着面前一排大小不一的陶罐,“一样的方子,不一样的瓮,不一样的日头,出来的味道就千差万别。庖厨之道,不在死记硬背,在于‘悟’。悟其性,顺其理,方能点化出真味。”

云妮儿凝神听着,心中似有所动,这道理,与经营铺子、与人相处,何其相似。她深深一揖:“谢阿婆指点。”

正说着,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穿着斑斓锦衣、神色倨傲的仆从拥着一位华服青年闯了进来,打破了荔林的宁静。那青年面色焦急,对着阿婆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当地土话,云妮儿虽听不真切,但从零星几个词和他们的神情判断,似乎是附近一位颇有势力的土司府上出了事,宴席之上,有贵客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医者束手,疑是食物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