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宁古塔(2 / 2)

交割完成,张、李二人的差事算是了了。他们看了一眼云妮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引路的兵士离开了甲字营。自此,云妮儿与京城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底断绝了。

那兵士押着云妮儿,走向营地角落一处更加破败的、散发着霉味和臭气的土房。那里是女囚的临时安置点。

“进去!”兵士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将云妮儿推了进去,然后“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

土房内光线昏暗,地上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几十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女囚或坐或躺,如同圈养的牲口。她们大多头发凌乱,穿着统一的、肮脏不堪的灰色号衣。看到新来的云妮儿,她们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耗费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体味以及伤口溃烂的恶臭,云妮儿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她找了个靠近墙角的角落,蜷缩着坐下,沉重的木枷和脚镣让她行动极其不便。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粗壮、脸上带着刀疤、似乎是女囚头目的妇人走了过来,踢了踢云妮儿的脚镣,粗声粗气地道:“新来的?叫什么?犯什么事来的?”

云妮儿抬起头,平静地报上名字和那莫须有的罪名。

那妇人听到“巫蛊”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厌恶,哼了一声:“晦气!”她不再多问,只是指了指旁边一堆同样肮脏的灰色号衣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自己换上号衣,头发剃了!这里是宁古塔,不是你们京城小姐的绣房!”

换上衣不蔽体的单薄号衣,感受着剃刀刮过头皮带来的冰凉触感和周围女囚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云妮儿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最寒冷的冰窟。身体上的痛苦和耻辱尚可忍受,但这种被彻底剥夺尊严、沦为非人境地的感觉,几乎击垮了她好不容易生出的活着的希望。

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傍晚,有人送来食物——一人一块黑乎乎、掺杂着麸皮和沙砾、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麦饼,以及一碗能照见人影、漂浮着几根烂菜叶的清汤。

云妮儿学着其他女囚的样子,将黑麦饼在汤里泡软,然后艰难地吞咽下去。饼子粗糙得划喉咙,汤水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股馊味。但她知道,这是她活下去的能量来源,再难吃也必须吃下去。

夜里,土房内寒冷刺骨,女囚们挤在一起取暖。呼噜声、磨牙声、梦呓声、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云妮儿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那件袄子早已被收走,只有单薄的号衣和周围人微弱的体温。她冻得瑟瑟发抖,咳嗽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只能将脸埋进冰冷的稻草里,压抑地咳着,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宁古塔的第一个夜晚,漫长而煎熬。

她望着从墙壁裂缝透进来的、冰冷如霜的月光,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京城“云记”后院的温暖灶火,雨妮儿清脆的笑声,泽兰爽朗的抱怨,珊瑚沉静的眼神,贺安依赖的目光,母亲温柔的叮咛……还有,黑风峡那精准的箭矢,靠山屯那碗苦涩的草药,黑水镇老驿卒浑浊却善意的眼神,以及……风雪中那道始终若隐若现的玄色身影……

这些记忆,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辰,遥远,却真实存在。

她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这么快就死在这里。

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寒冷,意识却如同被冰雪淬炼过的刀锋,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