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滨江花园的窗户,温柔地洒在餐桌上,给温热的牛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林晚晴端着早餐走出厨房,看到杜建邦的瞬间,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没有穿平日里那些剪裁考究、质料上乘的西装,也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未来集团掌舵人身份的中山装。
他就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夹克,款式是几年前的,颜色已经洗得微微泛白,袖口和领口甚至都有些磨损的毛边。下身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布鞋。
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帆布旅行包,包的边角已经起了毛,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的董事长,更像是一个准备出远门打工,为生计奔波的普通青年。
看到林晚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杜建邦笑着走上前,伸出手指,宠溺地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语气轻松自然得仿佛只是去邻市出个短差。
“晴晴,我……要去趟南方出差。”
他拿起桌上的一片吐司,一边咬着,一边用最天衣无缝的借口解释道:“你也知道,前阵子江城这边闹得挺厉害,公司虽然缓过来了,但元气还是伤了点。厂里现在的发展也到了瓶颈,我想去特区和香港那边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生意机会。”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完美地契合了他刚刚经历过“元气大伤”,被银行和竞争对手联手绞杀,急需寻找新出路的“落魄企业家”人设。
林晚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温好的牛奶,轻轻推到了他的手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王秀莲。
她显然是听说了女婿要出远门的消息,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建邦!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啊!”
王秀莲一进门,就拉住了杜建邦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心疼。她的目光落在杜建邦那身朴素的旧衣服上,眼圈瞬间就红了。
在她看来,女婿这肯定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连身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穿了!
“建邦啊!”王秀莲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她紧紧攥着杜建邦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出去,可千万!千万别再碰那些什么股票、期货了啊!妈求你了!那玩意儿不是咱们普通人能玩的,太吓人了!”
她想起前几天电视里香港股市暴跌,无数人哭天抢地的画面,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咱们就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地做点小买卖就行!你那个电风扇厂不是挺好的嘛!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安稳,安稳最重要啊!你可得听妈的话!”
说着,王秀莲像是做贼一样,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就往杜建邦的口袋里塞。
“拿着!这里是两千块钱!妈知道你现在手头紧,这钱不多,你拿着路上用!出门在外,穷家富路,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两千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是王秀莲和林父大半辈子的积蓄!
杜建邦感受着口袋里那沉甸甸的,带着丈母娘体温的“巨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憨厚和无比的真诚:“妈,您放心吧,我记住了。我就是去看看,不乱来。”
这一幕,如果被陈标或者未来集团的任何一个高管看到,恐怕会惊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一个即将去指挥一场,涉及资金规模高达数千亿美金,足以撼动世界金融格局的世纪战争的最高统帅,此刻,正因为收到了丈母娘给的两千块“巨款”而感动不已。
这种神与人之间最极致、最震撼的反差,正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于无声处,悄然上演。
吃完早饭,杜建邦回到房间,将几件换洗的廉价衣物,胡乱塞进了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没有锃亮的名牌行李箱,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随从。
他就像这个时代里,千千万万个为了梦想和生计,背井离乡的普通人一样,简单,而又平凡。
临出门时,林晚晴送他到门口。
她没有多问一句关于生意的话,也没有说任何担忧的话。她只是默默地,伸出手,为他轻轻整理了一下那件旧夹克的,有些褶皱的领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在抚平一件稀世珍宝上的尘埃。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满的都是信任与温柔。
“早点回来。”
她轻声说。
“我等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
这是他心中最坚固的铠甲,是他无论身处何种险境,都必须回来的理由。
“嗯。”杜建邦重重地点了点头。
……
杜建邦没有去机场,那里太显眼了。
他甚至没有去坐能够彰显身份的软卧或者硬卧。
他拿着一张最普通的,去往南方特区的绿皮火车硬座票,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登上了那列即将远行的列车。
“哐当……哐当……”
火车缓缓开动,车厢里瞬间被各种声音所填满。
天南地北的嘈杂人声、浓郁刺鼻的泡面香气、孩子不耐烦的哭闹声、列车员高声的叫卖声……这一切,共同交织成了一首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充满了烟火气的交响曲。
杜建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帆布包随手放在脚边。
他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和站台上那些挥手告别的身影,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这幅充满了人间百态的画卷之中。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为了生计而离家,前途未卜的异乡客。
火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后,邻座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看起来像是个小老板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斜着眼睛,鄙夷地瞥了一眼杜建邦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然后转头对着自己的同伴,用一种炫耀的口吻,高声说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去深圳那边做生意,那才叫赚钱!遍地是黄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