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王秀莲从里面狠狠地摔上，震得整个楼道都仿佛颤了三颤。
门外，杜建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压抑到极点的，风暴来临前的凝滞。
林晚晴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她没有哭出声，但那股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绝望与悲伤，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王秀莲站在客厅中央，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歇斯底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毒般的冰冷与决绝。
她知道，寻常的打骂、逼迫，对这个铁了心要跟穷鬼私奔的女儿，已经没用了。
必须下猛药！必须用最狠的手段，彻底斩断她所有的念想！
“咔哒”一声，王秀莲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走到门口，将那扇本就破旧的房门，从外面，死死地反锁了起来。
“妈！你干什么！你开门！”林晚晴听到锁响，猛地抬起头，冲过去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不敢置信。
“干什么？”王秀莲隔着门板，冷笑一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屋里给我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
她还不放心，又走进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将林晚晴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工资、粮票、布票……所有能换成钱的东西，搜刮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藤椅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部崭新的黑色电话机上。
那是杜建邦“发迹”时，为了方便联系，特意花大价钱装的。此刻，这东西，却成了她斩断女儿孽缘的，最锋利的武器。
王秀莲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脸上的冰冷与刻薄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堆满了褶子的笑容。
“喂？是嫂子吗？哎哟，是我啊，秀莲！”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与方才判若两人，“嫂子啊，您最近身体可好？哎对对对，我就是想问问……上次您跟我提过的那个……那个小高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王秀莲的腰杆瞬间挺直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炫耀：“对对对！就是市建委高副局长家的公子！哎哟，那可是咱们江城顶尖的少爷！我就是想问问，你看……我们家晚晴，什么时候有空，能跟小高见个面啊？”
“明天？明天就有空！有空有空！我们家晚晴随时都有空！”王秀莲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地点呢？‘江城饭店’？哎哟！那可是咱们江城最好的饭店！太给面子了！好好好，谢谢嫂子！您放心，这事儿要是成了，我忘不了您的好！”
挂了电话，王秀莲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张着胜利的喜悦。她得意地瞥了一眼那扇依旧在被拍打的房门，走到门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圣旨般的口吻，高声宣布道：
“林晚晴！你给我听好了！别再想着那个姓杜的穷鬼了！我给你找了个更好的！市建委高副局长的儿子，高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干部子弟，根正苗红，前途无量！比你之前那个倒卖电子垃圾的赵光明，不知道强了几千几万倍！”
房门内的拍打声猛地一停。
“高副局长你知道吗？那是管批房子、管城建规划的大领导！”王秀莲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局长亲家的风光未来，“我跟你说，我刚才跟嫂子打电话，她都提了！要是你跟了小高，以后那‘滨江花园’的房子，还不是高局长一句话的事儿？”
她故意拔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向门内的女儿。
“滨江花园！你听过吗？现在江城最火的新楼盘！听说开盘就被一个神秘的港商给整个包圆了，现在外面炒到天价，一套都求不到！你跟着那个姓杜的，这辈子能住上那种房子吗？他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爆发出林晚晴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去！我死也不去！我这辈子只嫁给建邦一个人！你死了这条心吧！”
“哐！哐！哐！”她开始用身体疯狂地撞门，那声音沉闷而绝望。
“反了你了！”王秀莲的耐心终于耗尽，她没想到自己搬出这么个“王炸”，女儿居然还敢反抗！
她使出了自己纵横半生的终极杀手锏。
“扑通”一声，王秀莲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猛地一拍大腿，扯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那哭声，惊天动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传遍了整个筒子楼。
“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啊！”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晚晴！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吗我！就指望你嫁个好人家，给我长点脸！你倒好，非要跟着一个穷光蛋！你让他滚，他滚了，我给你找了个金龟婿，你还跟我闹！”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听我的，不跟高公子去见面！我……我今天就从这楼上跳下去！”王秀莲声嘶力竭地吼道，她挣扎着爬起来，作势就要往阳台冲，“我死了干净！我死了，看你还怎么跟那个穷鬼双宿双飞！我看你们怎么面对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
以死相逼！
这四个字，如同一座沉重得无法撼动的大山，轰然压下！
房间里，那疯狂的撞门声，戛然而止。
哭喊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只剩下王秀莲那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秀莲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博弈。
终于，门内，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带着浓重哭腔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沙哑声音。
“……好。”
“……我去。”
王秀莲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悲怆瞬间被狂喜所取代！
她赢了！
她就知道，女儿再犟，也拗不过她这个当妈的！
王秀莲破涕为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得意地哼着小曲，开始盘算着明天该穿哪件最体面的衣服去“江城饭店”。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内，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所有的光亮，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决绝。
……
夜，深了。
筒子楼里，所有的声响都已沉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