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莲那尖酸刻薄、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地扎在狭小的客厅里,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晚晴的脸,煞白一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慈爱、凡事都向着自己的母亲,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不可理喻。
“妈!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林晚晴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剧烈地颤抖着,“你这哪里是嫁女儿,你这是在卖女儿!建邦他对我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
“好?!”王秀莲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冷笑一声,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扮演着“鹌鹑”角色的杜建邦,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好有什么用?好能当饭吃吗?好能让你住上楼房,出门坐上小汽车吗?林晚晴,我告诉你,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这年头,男人光对你好是没用的,得有本事!有能耐!你看看他,一身穷酸气,连个像样点的戒指都买不起,你跟着他,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王秀莲越说越气,她指着林晚晴戴着戒指的手,痛心疾首:“你把这破玩意儿给我摘下来!我看着就来气!我王秀莲的女儿,金枝玉叶,能戴这种垃圾货色?传出去,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不!”林晚晴像一只被惹怒了的母狮,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护在了身后,“这是建邦送给我的!谁也别想把它拿走!”
母女俩,就这么,在客厅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杜建邦,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手足无措、惶恐不安、甚至带着几分羞愧的“穷小子”角色。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自己那条涤纶裤的裤缝,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副“窝囊”的样子,看得王秀莲心头的火气,更旺了三分。
最终,还是杜建邦,用一种,充满了“歉意”与“无奈”的语气,打破了僵局。
“阿姨,晚晴,你们……你们别吵了。”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是……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
说完,他便如同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佝偻着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林家的门。
看着他那萧瑟的背影,林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而王秀莲,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冷酷表情。
……
从那天起,杜建邦“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整个筒子楼,乃至纺织厂的家属院里,传开了。
王秀莲,就是那个,最卖力的,宣传员。
每天早上,在公共水龙头前排队打水的时候,她会对着邻居,唉声叹气:“哎,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眼看就要被个穷小子给骗走了!提的那叫什么条件啊,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不是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中午,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和其他的家庭主妇们坐在一起择菜的时候,她又会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个杜建邦,就是个说大话的!仗着自己走了狗屎运,盘下个破厂子,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跟你们说,那厂子,迟早得黄!到时候,还不是得喝西北风!”
一时间,整个家属院的舆论,都被王秀莲,牢牢地掌控了。
杜建邦,在所有人的眼中,从一个“可怜但努力”的好孩子,迅速沦为了一个“眼高手低、自不量力”的笑柄。
而杜建邦本人,则将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玩到了,极致。
他将那种,被现实,狠狠击碎了梦想的,年轻人的“愁苦”与“颓唐”,扮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白天,人们总能看到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筒子楼下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份过期的《江城日报》,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那些,寥寥无几的招聘信息,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的头发,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清爽,变得有些油腻、凌乱。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似乎,也因为主人的失意,而显得更加,灰暗破旧。
邻居们路过,看到他这副模样,无不,投来同情的目光。
“唉,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还不是被王秀莲给逼的?那条件,别说是他了,就是市长的儿子,也办不到啊!”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受了这么大个打击,估计是,缓不过来了……”
杜建邦享受着这一切。
他享受着,那些怜悯的,同情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目光。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副“愁眉苦脸”的,窝囊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一个,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恐怖灵魂。
这天下午,杜建邦借口肚子不舒服,走进了筒子楼那间,气味足以熏死一头牛的,公共厕所里。
他反锁上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从中山装最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纽扣。
这枚纽扣,是他让“石匠”,用航天级的材料,和军用级的加密芯片,专门打造的,卫星通讯器。
他将纽扣,凑到嘴边,用指甲,轻轻地,按了一下侧面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凸起。
“滋……”
一声,微不可闻的电流声后,通讯器,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充满了激动与恭敬的声音。
是陈伯。
“少爷!”陈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您……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东方引擎计划’的第一批,一百亿港币的专项资金,已经,全部从瑞士银行的秘密账户,转入了‘杜氏全球控股’在港岛的户头!随时,可以启动!”
一百亿!港币!
这个,在八十年代末,足以在任何一个国家,掀起惊涛骇浪的,天文数字,从电话那头传来,却没能在杜建邦的心里,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听着外面,邻居家女人,因为半块蜂窝煤而破口大骂的声音,闻着厕所里,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氨水味,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一边,是为了一块煤、几毛钱,而斤斤计较的,市井人生。
另一边,是挥手间,百亿资金,流转于股掌之上的,帝国权柄。
这种,极致的,撕裂般的,荒谬反差感,让他,感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愉悦。
“待命。”
杜建邦的嘴唇,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平静,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那一百亿,在他眼中,跟王秀莲刚刚提出的,那八万八千八的彩礼,没有任何区别。
挂断通讯,他将那枚“纽扣”,重新,小心地,缝回了衣领内侧。
推开厕所门,他又变回了那个,愁容满面,为几万块钱彩礼,和一套遥不可及的房子,而愁眉不展的,落魄青年,杜建邦。
……
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