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黄金遍野(1 / 2)

绿皮火车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剧烈的晃动中,终于缓缓停靠在了站台上。

“哐当——”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咸湿海风、滚滚尘土与廉价柴油味的燥热空气,便猛地灌了进来,将车厢内沉闷浑浊的气息一扫而空。

杜建邦背着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随着拥挤的人潮,走下了火车。

眼前的一幕,让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不禁闪过了一丝新奇。

这,就是1988年的鹏城火车站。

与其说是车站,不如说是一个巨大、混乱、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超级工地。没有后世窗明几净的候车大厅,只有一座低矮的、挂着“鹏城站”三个红色大字的简陋站房。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高高耸立的脚手架、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和泥泞不堪的黄土路。

空气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以及各种天南地北的口音。粤语、潮汕话、客家话,还有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交织成一首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狂野而又充满希望的交响曲。

“靓仔,去罗湖吗?坐我的车,保证快!”

“老板,住不住店?全深圳最便宜的招待所,十块钱一晚!”

刚走出站台,一群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本地司机和拉客仔,便如苍蝇闻到血腥味一般,蜂拥而上,将旅客们团团围住。

他们打量着每一个走出车站的人,那眼神,像是在评估猎物的价值。穿着时髦、提着密码箱的,他们便会热情地喊“老板”;而像杜建邦这样,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的,则最多被喊上一声“靓仔”,甚至直接被忽略过去。

杜建邦没有理会这些热情的“向导”。他礼貌地拨开人群,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轮毒辣的太阳,凭借着脑海中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未来地图,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举动,让那些经验丰富的拉客仔们都愣了一下。

来深圳闯荡的外地人,他们见得多了。要么是一脸茫然,任人宰割的羔羊;要么是精明算计,跟他们为了三五块钱车费斗智斗勇的饿狼。但像杜建邦这样,神情淡定,目标明确,仿佛不是第一次来,却又偏偏选择徒步的,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杜建邦当然不是为了省那几块钱的车费。

他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重新将自己“格式化”,从那个在江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杜厂长”,变回一个初来乍到、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的过程。

这种角色扮演,是他的恶趣味,也是他爽感的最大来源之一。

他沿着一条宽阔但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条路,在后世,是闻名全国、寸土寸金的“深南大道”,但现在,它更像是一条乡间的机耕路,路两旁除了零星的几栋在建楼房,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荒地。

最终,他在路边一家毫不起眼的、挂着“红星招待所”牌子的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同志,住店吗?”柜台后,一个打着瞌睡的中年妇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住店,最便宜的房间。”杜建邦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疲惫。

“通铺,五块钱一个床位。单间,十二块。”

“单间吧。”

交了钱和介绍信,杜建邦拿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房间在二楼的尽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吱嘎作响的板床,墙角摆着一个掉了漆的暖水瓶和一个缺了口的搪瓷脸盆。

连一台电风扇都没有。

闷热的空气,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紧紧包裹,让人喘不过气。

这环境,比他之前在江城住的筒子楼,还要差上十倍。

然而,杜建邦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完美。

这才是“来特区闯荡的穷小子”该有的待遇。

他将帆布包随手扔在床上,走到那扇唯一的、糊着报纸的窗户前,推开窗。楼下,是嘈杂的街道,和远处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林晚晴在新家里,站在那台崭新的窗式空调前,感受着凉爽的风,脸上露出的那种惊喜又幸福的表情。

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而这一切,都由他亲手缔造。

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让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一切的极致快感。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杜建邦就醒了。

他没有像其他初来乍到的淘金者一样,急吼吼地跑去当时已经初具雏形的罗湖商业区,或是去人才市场寻找机会。

他花了两块钱,在楼下吃了一碗寡淡无味的白粥,然后,雇了一辆烧着汽油、突突作响的摩托车。

“师傅,去南山,往海边走,越荒凉的地方越好。”杜建邦对车主说道。

“去南山?还是荒凉地?”开摩托的大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靓仔,你搞错没有?那边现在全是滩涂和鱼塘,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去那里做咩啊?”

“考察一下,想找块地。”杜建邦言简意赅。

“找地?”大哥乐了,发动了摩托车,“好嘞,坐稳了!我保证带你到最荒凉的地方,荒凉到你哭爹喊娘!”

摩托车一路颠簸,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

高楼和工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甘蔗林、香蕉园和星星点点的破旧渔村。空气中的咸腥味,也越来越浓。

最终,摩托车在一条泥路的尽头停了下来。

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

“靓仔,到了。”大哥熄了火,指着前方那片一望无际的景象,咧嘴笑道,“这里够不够荒凉?再往前就是海了,本地人都叫这里‘鬼见愁’,盐碱地,连红薯都种不活,除了打鱼的,谁都不会来。”

杜建邦付了车钱,独自一人,朝着那片“鬼见愁”走去。

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滩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