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定这份名单的人,该如何处理。”
杜建邦的声音,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死寂的湖面上。
然而,这片羽毛,却掀起了足以倾覆巨轮的滔天骇浪。
雷鸣般的掌声,在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诡异地、戛然而止。所有刚刚还在为“名单作废”而狂热欢呼的工人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激动和解恨,僵硬成了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表情。
整个礼堂,再次陷入了针落可闻的死寂。
如果说,撕毁名单,是对旧秩序的摧毁。
那么,这句话,就是对旧秩序既得利益者的……公开宣判!
所有人的视线,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由自主地,从主席台中央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身上,缓缓移开,最终,精准地聚焦到了那个瘫倒在主席台一角,被无数碎纸片包围的身影上。
孙建军。
杜建邦的目光,也随之而去。
那不是一种愤怒的、充满仇恨的目光,而是一种极度冰冷、极度平静的凝视。就像是动物园里,游客隔着厚厚的玻璃,审视着笼中断了脊梁的、昔日的猛兽。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道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枷锁,将孙建军那几乎要涣散的神魂,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他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瞬间冲进天灵盖。那不是害怕,而是源于生命本能的、对天敌的……恐惧!
“不……不……”
这道死亡般的凝视,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刺激他回光返照的最后一针强心剂。
孙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的屈辱和不甘,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杜建邦,因为他不敢!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来索他命的魔鬼!他唯一的生路,只有那一位!
孙建军疯了一般,踉踉跄跄地冲到主席台的另一侧,扑向了那位自始至终都稳坐钓鱼台的王副市长。
“王市长!王市长您不能这样啊!”他伸出颤抖的手,几乎要抓住王副市长的衣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看在我为厂里流过血、为市里出过力的份上,您饶我这一次!饶我这一次吧!”
“我孙建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当年为了给市里创汇,我带队去广交会,三天三夜没合眼!为了保住厂里的生产线,我陪着外商喝酒喝到胃出血!你们……你们不能因为一个外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投机倒把分子,就这么对我!这是卸磨杀驴!这是过河拆桥啊!王市长!”
他声泪俱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功臣,试图用过去的“苦劳”来绑架在场的领导,唤起最后一丝同情。
然而,他这番最后的疯狂挣扎,换来的,却是王副市长陡然沉下的脸。
王副市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他一把甩开孙建军那几乎要触碰到自己的手,义正言辞地,对着话筒厉声喝道:
“孙建军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声音洪亮,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瞬间震慑了全场。
“正因为你曾是红星纺织厂的领导干部,我们才更不能容忍你利用人民和组织赋予你的权力,去中饱私囊,去以权谋私,去严重损害我们广大一线职工的根本利益!”
王副市长痛心疾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而是严重破坏了我们市来之不易的、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给我们全市的招商引资工作,脸上抹黑!你让我们这些真心实意来投资兴业的爱国港商,怎么看我们?让其他的潜在投资者,怎么看我们?!”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将孙建军的行为,直接上升到了破坏全市经济发展的高度。
孙建军听得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王市长,说得很好。”
是杜建邦。
他缓缓地接过话头,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但那话语里的内容,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我作为南风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的代表,以及红星街地块的新业主,有几句话,想在这里补充一下。”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我们之所以选择投资这里,在众多备选城市中,最终选择了贵市,看中的,就是王市长您刚才所说的,公平的营商环境,和高效的办事效率。”
他先是客气地捧了王副市长一句,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锐利。
“但是,如果一个企业的内部,一个本该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地方,却被像孙副厂长这样,只知道以权谋私、任人唯亲的‘蛀虫’所把持。”
“蛀虫”!
这两个字一出口,王副市长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杜建邦仿佛没有察觉,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那么,我们作为投资方的投资信心,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
致命一击!
“蛀虫”!“打击投资信心”!
这两个词,就像两柄千斤重的巨锤,一左一右,狠狠地砸在了王副市长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