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未来电器厂车间里上演的、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绝地反击,其后续发酵的速度和烈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二天一早,最新一期的《江城日报》刚刚出街,就被市民们疯抢一空。
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黑体字,赫然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卑劣的抹黑与技术的胜利——记未来电器厂的绝地反击!》
文章配了两张对比极其强烈的照片。
一张,是刘长河在记者的闪光灯下,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狼狈模样,照片的注释是:“前进厂负责人因恶意诽谤、不正当竞争,接受调查。”
另一张,则是杜建邦站在那台安静运转的新型电机旁,脸上带着平静微笑的特写。他的身后,是未来电器厂工人们那一张张写满了骄傲与自豪的脸庞。照片的注释是:“青年改革先锋杜建邦,以核心技术粉碎谣言。”
报道的行文更是犀利无比,将刘长河如何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丑态,以及杜建邦如何以德报怨、用绝对的技术实力和无可辩驳的证据,当场打脸的全过程,描绘得淋漓尽致。那台三洋录音机里录下的罪恶交易,更是被记者用“铁证如山”四个字,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夜之间,整个江城,舆论彻底引爆。
杜建邦和他的“未来电器厂”,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街道小厂,一跃成为了全市上下热议的焦点,一个代表着改革、创新和技术自强的正面典型。而刘长河和他的前进电器厂,则彻底声名扫地,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迅速介入的市工商部门立案调查,工厂也被勒令停产整顿。
胜利的果实,是如此的甜美。
未来电器厂的工人们,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他们走在街上,腰杆挺得笔直,当别人问起在哪儿工作时,他们会把胸脯拍得“邦邦”响,自豪地吼上一嗓子:“未来电器厂!就是报纸上那个,自己造出静音电机的厂子!”
那份骄傲,那份荣光,比发了多少奖金,都更让他们感到满足。
然而,这场胜利的狂欢,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天。
一场无声的、更加阴险的绞杀,悄然而至。
“厂长,不好了!”
张工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杜建邦的办公室,脸上的喜悦和红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上次电机研发失败时,更加深沉的绝望。
“塑料厂那边,说他们的机器坏了,这个月都供不了货了!”
“还有五金厂,说他们的原材料没到,咱们订的那批轴承和螺丝,交不了货!”
“电线厂更离谱!直接说库存被省里的大客户包圆了,一米电线都拿不出来!”
张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无力。他将一叠作废的供货单狠狠拍在桌子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无助。
“我去找他们理论,他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说自己也没办法!可我托人打听了,他们厂的机器好好的,仓库里堆满了货!他们就是……就是串通好了,不卖给我们!”
杜建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知道,刘长河虽然倒了,但他在江城经营了几十年编织起来的那张关系网,还在。这张网,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江城工业系统的上空。刘长河是那只最大的蜘蛛,现在蜘蛛死了,可那些和他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小蜘蛛们,却联合起来,对杜建邦这个“外来者”,发动了最致命的绞杀。
釜底抽薪!
电机是解决了,可一台电风扇,需要上百个零配件。外壳、扇叶、底座、轴承、螺丝、电线、开关……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都意味着,他们只能守着那一堆先进的电机,造不出一台完整的产品。
这个消息,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再次浇灭了全厂刚刚燃起的火焰。
工人们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跌入谷底。
车间里,再次变得死气沉沉。大家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电机,再看看自己手边空空如也的生产线,那种从天堂瞬间跌落地狱的巨大落差,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我就说没那么容易,把人得罪死了,人家怎么可能让你好过?”
“唉,这厂子,命太苦了。刚看到点希望,马上就被人掐死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工厂里迅速蔓延。
张工急得团团转,他看着办公室里那个异常平静的厂长,心里更是火烧火燎:“厂长!您倒是说句话啊!电机是解决了,可没有这些配件,咱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组装不出一台完整的风扇啊!库房里那些电机,再放下去,就要生锈了!”
然而,面对这几乎无解的死局,杜建邦却只是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没有出来。
工人们透过门缝,看到他们的厂长,没有在打电话求人,也没有在伏案研究新的技术,而是在办公室的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的——中国地图。
他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画着一个个让人看不懂的圈圈。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厂长,可能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给逼疯了。
直到深夜。
林晚晴又一次,提着饭盒,悄悄地来到了工厂。
她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看到杜建邦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图前。他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但那背影,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杆蓄势待发的标枪。
她看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血丝之下,却闪烁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兴奋光芒。
“你……还在为原料的事发愁吗?”林晚晴走上前,将还温热的饭盒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杜建邦没有回头,他只是朝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