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故事?
王秀莲听到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又因为极致的讥讽而扭曲起来。
“讲故事?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审判你!杜建邦,收起你那套花言巧语!你犯下的错,你搞出的这些歪门邪道,不是靠编几个故事就能蒙混过关的!”
她坚信自己占据了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声音尖锐而充满胜利的快感。
然而,杜建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胡搅蛮缠、却又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的孩子。
他没有理会王秀莲的叫嚣,而是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从容地环视全场。他扫过那些因王秀莲的指控而变得惊疑不定、茫然无措的工人们,扫过那个脸色惨白、几乎要站立不稳的林晚晴,最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王秀莲身上。
“阿姨,您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指控,其实说对了一半。”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沉稳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我的确有‘背景’。”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工人们交头接耳,王秀莲的眼睛则猛地一亮,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小子背后不干净!
杜建邦抬手,轻轻虚按,大厅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他看着王秀莲那副“果然被我抓到把柄”的得意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然后,抛出了那颗早已准备好的、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炸弹。
“但您口中那个所谓的‘港商投资公司’,那个听上去很神秘、很吓人的背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的停顿,都像是在拉满一张无形的弓,“它,只是我用来方便在内地操作资金的,一个白手套而已。”
白手套?
这个词汇对于八十年代的工人们来说,还太过新潮和陌生。他们听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
王秀莲也皱起了眉头,她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依旧厉声道:“白手套?黑手套!不管是什么手套,都改变不了你和来路不明的资本家勾结的事实!”
“不,您还是没明白。”杜建邦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在全场上百双眼睛不可思议的注视中,用一种平淡到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后半句:
“真正的投资人,不是什么港商。”
“是我。”
“轰!!!”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是我?!
工人们彻底懵了,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仿佛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张工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溅了一裤子,他却浑然不觉。
林晚晴捂着嘴,美目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她看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短暂的死寂之后,王秀莲爆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是我?你?!”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她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杜建邦,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你们听到了吗?你们都听到了吗!他说他是投资人!一个靠卖冰棍起家的穷光蛋!一个住在我家对面那破筒子楼里的窝囊废!他说他是那个能买下工厂、包下饭店的大老板!”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双眼赤红地瞪着杜建邦,发出了她自认为最致命的质问:
“你的钱是哪来的?!啊?!你去抢银行了?还是像那些汉奸一样,出卖国家机密换来的?!”
面对这恶毒的指控,杜建邦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甚至懒得去反驳。
因为对付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解释,是最无力的行为。只有用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来自更高维度的事实,将她那可怜的认知,彻底碾碎!
杜建邦不再看她,而是缓缓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国营饭店大堂经理。
“刘经理。”他淡淡地开口。
那个姓刘的胖经理身体猛地一颤,像一个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连忙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谦卑的笑容:“哎!杜……杜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杜建邦伸出手,指了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又指了指脚下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用一种随意闲聊般的口吻,问出了一个让王秀莲的笑声戛然而止的问题:
“刘经理,我问你,这栋楼,这座国营饭店,现在,是谁的产业?”
刘经理的额头上,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煞白的王秀莲,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问题,太要命了!
“说。”杜建邦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经理再也不敢犹豫,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着杜建邦,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用一种结结巴巴、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回答道:
“回……回杜先生!是……是您的!整栋楼的产权,都是您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甚至补充了细节:“上个月,您……您委托南方的律师团队,和我们主管单位谈妥了收购事宜,并且……并且是全款,一次性付清的!”
“轰隆!!!”
如果说,杜建邦之前的话是一颗炸弹,那么刘经理这番来自“官方权威”的证明,就是一道贯穿天地的紫色惊雷,狠狠地、精准地,劈在了王秀莲的天灵盖上!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那张因为狂笑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然后,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什么?
这……这饭店,是他的?
她……她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指着主人的鼻子,骂他是骗子?骂他是穷光蛋?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锋利的、烧得通红的刀,狠狠捅进了她那高傲的自尊心里,然后疯狂地搅动!那是一种比任何耳光都更响亮、比任何羞辱都更彻底的、公开的处刑!
周围的工人们,也彻底被这惊天逆转给震傻了。他们看着杜建邦的眼神,已经无法用“崇拜”来形容,那是一种在仰望神明时,才会有的、混合着惊恐与迷茫的敬畏。
我们的厂长……把国营饭店给买下来了?!
这个事实,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那朴素的世界观所能理解的范畴。
在王秀莲那即将崩塌的认知世界里,杜建邦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给自己最愚钝的学生,上一堂启蒙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