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在发钱了。
这是在赋予每一个人,以尊严!
巨大的尊重感,像一股暖流,流淌在每一个工人的心田。他们拿着手里的钱,感觉到的不只是财富的重量,更是一种被认可、被看见、被尊重的巨大满足!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崇拜,那么现在,就是狂热的、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忠诚!
整个大厅,被一种滚烫的、近乎沸腾的情绪所包裹。欢呼声、掌声、激动的哭泣声,汇成了一曲属于卫红服装厂的、最辉煌的乐章!
然而,就在这气氛最热烈、最**的时刻——
“砰!!!”
国营饭店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大厅里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音乐和掌声,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惊愕地,转向了门口。
只见王秀莲,穿着她那件最体面的深蓝色确良上衣,像一尊从冰窖里走出来的复仇女神,带着一身刺骨的寒气,闯了进来。
她的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双眼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熊熊的怒火。
“妈?!您……您怎么来了?”林晚晴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失声喊道。
王秀莲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女儿那震惊的呼喊,她甚至没有看林晚晴一眼。她的目光,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穿过了错愕的人群,越过了满桌的杯盘狼藉,死死地,锁在了那个站在高处、手握麦克风的年轻人身上。
杜建邦。
杀气毕露。
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在瞬间下降了十几度。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秀莲迈开脚步,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地,一步一步,走到了主桌之前。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杜建邦,却笑了。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他只是从容地放下手中的麦克风,然后,对着满脸杀气的王秀莲,做了一个标准的、礼貌的“请”的手势。
“阿姨,您来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通过还开着的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正想派人去请您一起热闹热闹。来,服务员,给这位阿姨加个座,上副碗筷。”
他的气定神闲,他的从容不迫,他那仿佛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主人般的姿态,像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
王秀莲准备好的一腔怒火,那酝酿了一整天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雷霆之怒,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设想过杜建邦可能会惊慌,可能会愤怒,可能会狡辩,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在招待一位普通客人的模样!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不请自来、无理取闹的泼妇!
但王秀莲毕竟是王秀莲,几十年的工会主席不是白当的。她立刻稳住了心神,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拒绝了那即将搬来的椅子。
“杜建邦,我不是来吃饭的!”她厉声说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决定,要立刻抢回主动权!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当着你们厂所有工人的面,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正义凛然的质问意味。
工人们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们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林晚晴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想拉住她,却被王秀莲一把甩开。
王秀莲深吸一口气,像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她伸出手指,遥遥地指着那张堆满了现金的桌子,然后,又指向了杜建邦的鼻子。
她用尽全力,用一种足以让整个饭店都为之震颤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用那些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钱,搞这些投机倒把的歪门邪道,用金钱和靡靡之音来腐蚀人心!你就不怕半夜睡不着觉吗?你就不怕国家来查你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疯狂,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感和最后的疯狂。
“你是不是想把我们家晚晴,把这些辛辛苦苦、老老实实的工人,全都拖下水,跟你一起走上犯罪的道路?!”
致命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死一般沉寂的饭店大厅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喜悦和激动,变成了震惊和茫然。他们听不懂什么叫“投机倒把”,但他们听得懂“见不得光的钱”和“犯罪的道路”。
林晚晴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她捂着嘴,身体摇摇欲坠,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王秀莲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她相信,自己这一击,精准、致命,一击必中!在八十年代,还有什么比“投机倒把”和“腐蚀人心”更大的罪名?她已经给杜建邦,判了死刑!
全场的焦点,再次回到了杜建邦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杜建邦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橘子汽水。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眼神与王秀莲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平静地对视。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反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胡闹的、淡淡的讥诮。
“阿姨,”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既然您这么好奇,那我不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给您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