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阅读下去。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明亮转为昏黄。
笔记从李卫国深度参与“种子计划”中期开始。他详细记录了自己如何从最初的“为人类进化探索可能性”的狂热,逐渐转变为怀疑和恐惧。他发现了计划背后“播种者”超越国家、视人命为草芥的终极冷酷,发现了“彼岸花”网络将人工具化、容器化的真正目的。他提到了几次失败的内部抗议和试图扭转方向的努力,均被无情压制,并受到了严厉警告。
【……今日目睹‘样本LN-03’因‘自主意识过强’被‘回收’。那孩子看我的眼神,充满信任和求知欲。我亲手签署了‘优化’评估报告。我是刽子手。胃里翻腾,夜不能寐。】
【……‘播种者’透过吴传递指示,要求加快‘完美容器’筛选。他们需要的不是战士或科学家,是空的‘壳’。凡凡的基因序列被标记为‘极高优先级’。恐惧攫住了我。我成了把儿子推向祭坛的帮凶。】
【……尝试接触外部渠道失败,线索被掐断。身边有眼睛。‘园丁’已深植内部。我必须更小心。】
笔记的时间越往后,语气越急迫,策略也越清晰。他意识到无法从正面阻止计划,开始暗中布局。
【……必须在系统内埋下‘钉子’。利用项目权限,在核心数据库和‘共鸣器’控制单元底层,植入了自主编写的‘荆棘’程序。一旦检测到大规模‘收割’指令或我的生命信号消失,程序将触发,污染数据,干扰协议,并尝试锁定‘园丁’。这是最后的反击。】
【……开始秘密转移资金,通过复杂渠道注入可信的独立科研机构和公益组织,希望能为未来留点火种。杯水车薪,但必须做。】
【……搜集了部分核心证据,但无法送出。风险太大。只能寄望于‘荆棘’和……凡凡。他天赋极高,或许能发现我留下的线索。这是巨大的风险,也是唯一的希望。我对不起他。】
最后几段笔记,字迹潦草,充满紧迫感,显然是遇害前匆忙写就:
【……他们起疑了。吴今天谈话意味深长。‘播种者’似乎对我近期的‘消极’不满。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最后一次校准‘荆棘’激活条件。必须与凡凡的生物特征绑定,确保只有他能最终启动。密钥……就用那个下午吧,雪松、湖心亭、沉默的钟……那是我们父子间最安静美好的记忆。但愿他能想起来。】
【……如果凡凡你看到这些,不要悲伤,不要犹豫。我并非无辜,我的手上沾满罪孽。但‘播种者’和他们的计划,必须被阻止。‘荆棘’未必能根除毒瘤,但至少能制造混乱,为后来者创造机会。】
【……真相远比想象的黑暗。‘播种者’……可能并非……当代之人。小心‘影武者’。信任……你的本能。】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李凡缓缓放下平板,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倒在床头,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情绪冲击下的生理反应。
真相大白了。至少是部分的真相。
父亲不是完美的英雄,他曾是罪恶的参与者,深陷泥潭。但他最终醒悟了,并在绝望中策划了艰难而勇敢的反抗,用自己的方式埋下了“荆棘”,并将最终的希望和沉重的责任,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他后期的“反抗”是真实的,他的悔恨是真实的,他的父爱……在最后关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算计,也是真实的。
这解释了梁芳发现的资金转移和举报信企图。但这……依然无法解释那张1928年的合影!笔记中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播种者’……可能并非……当代之人。” 以及“小心‘影武者’”,又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父亲用生命留下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而是一个更复杂的谜题,和一件需要巨大勇气才能使用的、双刃剑般的武器——“荆棘”。
李凡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父亲是人是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下的使命和武器。而启动这最终武器的钥匙,竟然藏在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里。
雪松的影子,湖心亭的飞檐,沉默的钟声。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临湖公园,在特定的时间,启动“荆棘”。
这不仅是一场技术的较量,更是一场与时间、与幕后黑手、也与自己过去和解的赛跑。
他拿起平板,拨通了梁芳的加密线路。
“梁姐,”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立刻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