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松脂,将赵猛那番带着血腥味的激励言辞、李凡眼中重新燃起的冰冷火焰,以及那张褶皱照片所代表的巨大谜团,一同封存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信仰崩塌后的废墟上,仇恨与责任,成了支撑灵魂不至于彻底散架的、唯二冰冷的钢架。
沉默被帐篷外由远及近的、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打破。门帘掀开,走进来的不是医生或士兵,而是梁芳。
她依旧穿着那身略显褶皱但整洁的商务套装,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疲惫,但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一种经过极限压力淬炼后的锐利与沉静。她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加密档案袋。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帐篷内的三人,在赵猛重伤的身躯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然后便牢牢锁定在李凡苍白而空洞的脸上。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某些情况。
“梁姐!”苏晴轻声喊道,带着一丝依赖。
梁芳对苏晴微微点头,径直走到李凡床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语气是审计官特有的、剥离情绪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李凡,长话短说。关于你父亲,李卫国先生,我这边通过国际审计渠道和部分解密的跨境资金数据,查到一些后续情况。”她将档案袋放在床边,却没有打开,而是看着李凡的眼睛,“数据不会撒谎,但需要正确解读。”
李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攥着照片的手指关节更加苍白。赵猛也眯起独眼,示意她继续说。
“根据资金流向反推和部分被恢复的加密通信记录,”梁芳措辞极其谨慎,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称量,“在李卫国先生‘殉职’前大约十八个月,他的行为模式出现了显着且连续的异常。”
“异常?”李凡的声音干涩。
“嗯。”梁芳点头,“首先,他利用早期参与项目时留下的、未被及时注销的高权限,开始系统性、小额度地转移‘种子计划’的几个境外储备金账户的资金。转移路径极其复杂,通过数百个空壳公司交叉掩护,最终注入多个不同国家的公益基金会和医疗研究机构,这些机构背景干净,且与他本人毫无明面关联。总额……相当惊人。”
李凡的瞳孔微微收缩。转移资金?不是为自己,而是捐给公益机构?
“其次,”梁芳继续道,语气更沉,“我们发现了几次极其隐秘的、试图访问和下载‘普罗米修斯’共鸣器核心算法底层代码及早期实验失败记录的登录痕迹,Ip经过多重伪装,但技术特征指向他早期的权限密钥。访问均被高级防火墙拦截并触发了警报。”
尝试获取核心代码和失败记录?这更像是……在搜集犯罪的证据?
“最关键的是,”梁芳深吸一口气,“在他出事前一周,有一封经由多个匿名服务器中转、最终发送至当时某国际生物伦理委员会官方举报邮箱的、未完成的加密举报信草稿,被我们的数据恢复专家从云端碎片中拼凑出来。发件人身份被抹去,但行文习惯和使用的加密逻辑,与李卫国先生留下的日志高度吻合。”
举报信?李凡的心跳骤然加速!
“草稿内容直指‘彼岸花’网络违背伦理进行人体改造,并提及……‘播种者’的存在。但信件在发送前被截获,痕迹被清除。”梁芳的声音低沉下去,“紧接着,就发生了那次‘意外’的边境冲突。”
帐篷里死一般寂静。梁芳提供的,是完全不同于埃里克指控、也不同于那张诡异照片的第三条线索链——一个在最后时刻试图反抗、搜集证据、并因此招致杀身之祸的李卫国!
转移非法资金用于公益,试图获取核心技术罪证,撰写举报信……这些行为,与埃里克所说的“自愿者”、“完美样本”,与那张1928年合影所暗示的“奠基者”身份,格格不入!
到底哪个才是真相?还是说……真相更加复杂,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矛盾和反转?
李凡的大脑一片混乱。父亲的形象,在“殉道者”、“背叛者”、“奠基者”、“反抗者”之间疯狂摇摆,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深不可测。
“你的意思是……他后来醒悟了?想阻止计划?”赵猛嘶哑地问,说出了李凡心中的疑问。
“数据指向这种可能性很大。”梁芳谨慎地回答,“但这无法解释他早期的深度参与,以及……”她目光扫过李凡手中露出的照片一角,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无法解释那张来自1928年的合影。
“也许……他既是参与者,也是后来的反抗者?”苏晴小声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者……他的人格……被某种东西影响或……替换过?”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埃里克!”李凡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之前的颓废被一种急于求证的热切取代,“埃里克肯定知道内情!他必须开口!”